云南 楊 斌
深沉的思索
在甘南(外七章)
云南 楊 斌
一只藏羚羊直直的撞向紅日,塵煙里,光線似松脂,滴落在空曠的巷道里。
神情模糊的游人,像螞蟻,把一縷縷光線拖進巢穴,我寫不出,他們背光的那一面,暗藏什么樣的光影。
我必須在你身后等待,等待另一只藏羚羊,忽遠忽近地在東山頂出現(xiàn),以及它牽引著的那片逐漸膨脹的月亮出現(xiàn),我才能看見他鄉(xiāng)人在異鄉(xiāng),如何翻找自己的影子。
入冬后,走過的路,靜止下來,一年的收成,攤在眼前。
去遠方的路途上,多少人沒有歸期,村前流水,帶走多少沙石,又滋生了多少草木。
村莊的人,八個老死,新生五人,又有三個懷孕的小媳婦回村,年底,人口基本平衡。
還有一件事,劉二狗在樹木秋黃時犯了瘋病,他每天坐在村口,扒著手指和腳趾數(shù)他的羊,數(shù)累時,對著紅紅的落日,使勁笑。
青木樹過大橋村,叫水冬瓜木。
蒲公英的種子被風(fēng)吹過沙拉河谷,到了得嘞光山,從一個空虛跌入另一個空洞,便萍蹤難定。
這是我經(jīng)過團結(jié)梁子時想象出的場景,寧靜,又如此蒼茫。
那微風(fēng)下起伏的眷戀,是無名野花在暮色邊沿擺動,如同一些平常日子,在我們身邊不經(jīng)意間走過。
許多人,許多事,以及草木、山川、河流、時間,都是這樣在我們生活里出現(xiàn)和消隱的。
去深山的路有兩條,右路平直,不會多生出枝節(jié),我取左路,曲徑通幽,綿長,有弧度,有魂。
流水,不會隨意改變自己的音質(zhì);石子溫暖的心跳,多情、多姿,像坐在我心尖上的一個人。
風(fēng)吹雪白長腿的蘆葦,晝釣紅日,夜鉤一彎殘月,這景致,適合寫詩的人,把頭埋進每個章節(jié)的留白里,感知歲月與大地微妙關(guān)系:恒溫、平穩(wěn)、精深。
我愿意就這樣,從此隨了它們。
在土坎上歇氣的背草人,拐過山隘口后,夕陽殘照的光帶著余溫,又把古道撫摸了一回。
那些擺脫黑暗的羊群,褪下黑色的皮毛,身披紅光向你涌來,還有多少看不清的飛鳥、蟲兒,在各自的命運中潛行。
也有一陣風(fēng)起,倒伏向路中央的蘆葦,紛紛站直腰身,讓出一截漫漫長路來;
我只能拿我的無知和莫名感動的淚水,加入這細密悠長的靜謐……
再往高處走一程,就是古道口那棵滇楊樹冠托舉的天空了。
北上或南下,那么多在樹上暫歇的候鳥,它們的身影,被一陣一陣的風(fēng)吹走,數(shù)也數(shù)不清,我只是在它們經(jīng)過我的視線時,側(cè)了側(cè)身子。
避不過去的,是塵土,我模仿那個老人,撿起一截松枝插在牛車邊沿上,擋了擋快滾落的夕陽,拍了拍雙手,接著走。
那只在寺頂靜止下來的鷹,被早課的鐘聲驅(qū)趕,向大咪咪鼓山頂飛去,身形飄渺而曠遠。
仙人洞前水潭上的鳥影,一只、兩只的模樣……
一個周末背著書包回家的小姑娘,她拜完觀音菩薩后,又提著飲料壺,去取寺廟底座下流出的龍?zhí)端?,她堅信母親喝了這長青水,眼疾會好起來的。
誦經(jīng)聲停止時,走出經(jīng)堂的人,滿臉平靜,看不清悲和喜、苦和痛,像潔凈的塵埃,一粒粒消散在山路上。
我在佛前祈禱,所有趕路的人,都能遇見未來的自己。
跨出蒼老寺院的門檻時,那只又飛回來的蒼鷹,給我一件黑色風(fēng)衣。一抹清涼之風(fēng)掠過內(nèi)心的蒼涼,看著遠方的小咪咪鼓山頂,正被風(fēng)雪撲打,我需要停下行走的腳步,靜一靜。
昨天,去了趟白果林,葉子,早已落光,只剩下光禿禿的樹枝,像這片樹林所在的葛菇村,一條條道路,通往遠方的迷茫里。
我是來看一眼那棵600多年的古樹,它伸進天空的身影如此恍惚,一截吊掛的枯枝充滿古舊氣息,像一段頹廢的青春,埋首在歲月的胯襠。
一只只螞蟻,在蒼老的樹干上來回,落在地面的陰影,如我此時的倦意,再大的風(fēng)也不能吹走,忍不住回想來路——雜事俗身,朝夕云煙,不值一提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