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靖

——淺析長篇小說《白河》的藝術特色

郭靖

湘西是個好地方！

秀麗的自然風光與淳樸的鄉(xiāng)俗民風孕育了一代又一代勤勞善良的人們，他們依山傍水，日日唱著生命的贊歌，從古老走向現(xiàn)代。

上世紀三十年代，沈從文在《邊城》中以田園牧歌的創(chuàng)作方式展現(xiàn)了湘西自然風情的美麗，那里未被現(xiàn)代文明浸潤扭曲，是無數(shù)人夢寐以求的精神家園。今天，作家黃光耀以散文化的語言又一次講述了那個古老民族的美麗故事，真實而生動地再現(xiàn)了一家三代人在特殊年代里的悲歡離合。古老淳樸的民俗風情與現(xiàn)代文明之間的沖擊碰撞，使他們在人性與欲望間苦苦掙扎，歷經(jīng)磨難而終歸平和，彰顯人性之美、人性之善、人性之真。

現(xiàn)代的文學作品，多重現(xiàn)實干預，少悠遠的烏托邦式的藝術想象。正如魯迅先生所說，“風沙撲面，靈魂都比較精糙”，沒有閑情逸致去寫田園詩。但黃光耀在《白河》中卻運用了詩意的抒情小說文體，把詩和散文引進小說中，打破了三者的界限，從而擴大了小說的表現(xiàn)領域及審美功能?！栋缀印芬约毮伒墓P觸，樸實無華的語言描述了湘西土家族優(yōu)美的自然風景，其中包含著作者的情感、回憶、想象，體現(xiàn)著作者的美學追求。這是一片自由而快樂的生命之地，白河之水自由地撫摸著健康而爛漫的生命，這里的人們按照自然的節(jié)律快快樂樂地活著，在青綠山水之間游戲歌唱。把自然景物與社會生活場景的描述盡量融入簡樸的生活情致之中，使人與自然合一。自然景物與人事民俗的融合、作者人生體驗的投射、純情人物的設置、流動的抒情筆調等，共同造成了閱讀狀態(tài)下的夢幻感和超離感，在繁華喧囂的都市如一股清泉緩緩流進心田，無疑是一次靈魂的大憩息。

一、田園牧歌式的散文化創(chuàng)作方式

汪曾祺先生曾這樣描述：在散文化小說的作者眼里，題材無所謂大小，他們所關注的往往是小事，生活的一個角落、一個片段。即使有重大題材，他們也會把它大事化小。散文化的小說不大能容納過于嚴肅、嚴峻的思想，這類作者大都是性情溫和的人，不想對這世界做拷問和懷疑。許多嚴酷的現(xiàn)實，經(jīng)過散文化的處理，就會失去原有的硬度。散文化小說是抒情詩，不是史詩……

讀小說《白河》，有一種“漫不經(jīng)心的隨意”，大量生活場景、細節(jié)的描述，還有經(jīng)驗、掌故、風俗等，削弱了小說的故事性，卻又是自由與親切的，像一位慈祥的老者娓娓敘來。散文化的語言使作品具有詩性的自由，給人的感覺是想到哪兒寫到哪兒，形式上的“散”賦予作品一種自然恬淡的境界，營造了一個洋溢著濃郁地域風情的世界，清新質樸，溫情如水。

那天，我站在河岸邊，望著這一河的蘆葦發(fā)傻、發(fā)呆。葦蕩依舊在我眼前不停地搖曳、起伏，我在想象那些與夏天有關的事物，但是除了母親干癟的乳房之外，我似乎什么也想象不了。這時，烏云來了，暴風雨來了，一星星、一點點地打著葦葉上、樹葉上、竹葉上、芭蕉葉上，彈上彈下，蹦來蹦去，就像一雙無形的大手上下拉捻。

水是作品中的背景，也影響著小說的風格。有時盡管是洶涌澎湃的，但白河水卻是柔軟的、平和的，靜靜地流著。這種流水般自然的創(chuàng)作方法，營造了一種純凈自然的藝術世界。重視背景描寫與氣氛渲染，突出故事情節(jié)以外的“意境”、“情調”，詩意的夢幻、場面、細節(jié)、印象等諸多因素，使小說富有詩意。溫情細膩的心理描寫，使作品更加貼近心靈，具有極強的藝術感染力。

我姐姐走了。在那個陽雀花開的夜晚，她獨自去了那個沒有憂傷、沒有煩惱的世界。

淡淡的筆觸，夾雜著隱隱的憂傷，姐姐的死在風清云淡中看似一筆帶過。回憶性的描述使大悲大喜的情感暫時緩和了下來，時光把一切過濾得淡而又淡，心態(tài)上呈現(xiàn)出沒有功利的平和散淡，同時敘述語言也是一樣的舒緩。在敘述視角上既不是高高在上的俯視，也不是自卑壓抑的仰視，而是坦然的平視，作者平等地關照他筆下的人物，不喜不憂，萬物皆自然。作者性情中的溫和與隨意為作品營造了獨特的敘事風格，是散文化創(chuàng)作方式的又一顯著特點。

二、人物形象刻畫的完整性與深刻性

《白河》中的父親田大年是作者重點刻畫的人物形象。把現(xiàn)實生活中不同人物形象提煉加工而成，以“雜取種種，合成一個”的方式來反映現(xiàn)實生活，是更集中、更具有代表性的，是作者理想中的男人形象，盡管他的一生經(jīng)歷了種種磨難與不平，盡管到老他只是一個只想抱孫孫的普通老人，但卻擁有著健全的人格，散發(fā)著獨特的魅力，是作品主要謳歌的對象。反對包辦婚姻、堅持政治立場，不肯為了一己私利去加害無辜；女兒的婚姻上，起初恨鐵不成鋼，后來痛不欲生的情景，把一個父親復雜矛盾的心情刻畫得活靈活現(xiàn)。人物形象飽滿，情感把握得當，是作品人物形象中的亮點。

父親不以為然，他說：“這不是我的工作！老子下不得毒手！”

“我又不是他豢養(yǎng)的狗，憑什么他叫我吃屎我就吃屎？那我還是個人嗎？”父親將鼻子一轟。

一位正直善良、錚錚鐵骨的湘西漢子形象躍然紙間。

那天我才看清楚父親的兇相，他兀自張開血盆大口，渾身抽搐，脖子上青筋暴露，那是要吃人的樣子，就像一只白虎。最后還做河東獅子吼，那聲音竟振得我神經(jīng)發(fā)麻、耳朵發(fā)木、眼睛發(fā)痛，我都懷疑自己變成了聾子，好幾天耳鼓都在嗡嗡作響。

女兒要嫁給仇人的兒子，這在鐵骨錚錚的父親眼里自然是無法接受的現(xiàn)實，他如一頭暴怒的獅子，倔強且認死理，怎么也拗不過之前的那道彎。此處打的是女兒，痛的是父親。作者用白描的手法把父親痛不欲生的狀態(tài)生動地刻畫出來。

那幾日父親也成了個潑婦，一罵就是老半天?？傻任医憬阏嬲鴦e人走了以后，父親就不再罵了，他突然間變得沉默寡言起來，有時候就像被掐死了一樣，一直抽著悶煙，蹲在橋頭連半個響屁也不放。

父親像是快要瘋了，他一邊擂著自己的頭，一邊扇著自己的臉，還不停地朝著自己的背影一口一口地吐唾沫，吐一口罵一聲：“田大年啊田大年，你的骨頭都硬了大半輩子，想不到今天全都折了?。∧悻F(xiàn)在再沒臉沒皮了吧？你還想把腦殼伸進碓窩里充（舂）什么人??？老天爺都不肯幫你了，你狗日的還有什么卵話可講……”

此時此刻，父親對女兒愛恨不已。那種復雜矛盾的痛楚心理，與其說是作品中父親的，莫如說是作者自己的。當殘酷的現(xiàn)實與古老的傳統(tǒng)相背離，當優(yōu)美與平庸交織，淳樸與原始并存，在民俗風情濃郁的湘西地區(qū)，依舊重在風俗，重在人情。

一時間，父親只覺得天旋地轉、山河崩潰……他禁不住失聲痛哭起來：“我的個傻閨女啊，你咋就這么想不開呀！好死還不如賴活著呀，老子只是罵了你幾句，你咋就這般對付老子呀！我的個傻閨女呀，我們都等著抱孫孫的呀！我的個傻閨女呀……”

由愛生恨，由恨到悔，把一個父親的形象鮮活生動地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讀來讓人唏噓。情感真實，飽蘸深情。作者從現(xiàn)實生活中深挖掘出來，有著強烈的現(xiàn)實感染力。

而對于哈寶“我”，作者賦予了他一項特殊的使命，“夢生子”，能預測人的生死。“我”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個親人、朋友離開人世，卻無法制止。作者在現(xiàn)實生活中有著超于常人的敏感，因此過早地感知了生活的種種不易。盡管如此，卻又無能為力。痛苦矛盾的復雜心理，是小說塑造人物形象上的又一突破，是深刻且完滿的，體現(xiàn)了作品的思想性。

作者以優(yōu)美的筆觸、細膩的情感，娓娓講述了一個古老民族的風情故事。簡樸的受偶然命運支配的人生雖帶有悲劇性，但仍然是優(yōu)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如白河水，緩緩流淌，直抵心靈。盡管部分章節(jié)語言拖沓，有些不夠簡潔明快，但瑕不掩瑜，《白河》依舊是一部好作品，充滿了對人性美的向往與追求，是永遠的精神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