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涯
《銀翼殺手》是一部探索“人之何以為人”的后現代影片,既像寓言,又是哲學?!躲y翼殺手2049》把這樣一部經典,煮成了一鍋好萊塢英雄主義式的爛粥。
1982年的《Blade Runner》(《銀翼殺手》)作為“賽博朋克”類型的科幻電影,是開設科幻電影課必講的一部,它的風格與主題,使其成為與《攻殼機動隊》《黑客帝國》等一樣思考深入的經典。當下《銀翼殺手2049》正在上映,朋友圈有人說:周末連刷三場。我本以為這是依托先進的拍攝手段重復講那個故事,可能更好看一點。沒想到,看完就一個感覺:完完全全狗尾續(xù)貂的一部爛片。
要理解1982《銀翼殺手》,需要了解一個詞:后人類。簡單地說,后人類指復制人、義體人、人工智能等?!躲y翼殺手》要探討的是:后人類究竟是不是人?如果像影片中的人類不將其視為“人”,反過來就應問:究竟應該如何定義“人”?是指出生方式不同嗎?人是用卵子精子細胞產生,復制人只是用了別的細胞產生而已,沒有本質差異。是指有肉體有靈魂?這些復制人一樣有肉體有靈魂。影片從一開始,復制人就在尋找確定自己為“人”的方法。Leon保存著自己珍貴的照片,相信有這些照片為證,就與別人一樣是“真”的人。不過,影片通過Rachel的照片揭示出,這些照片都是記憶移植(Memory Implant)給他們假造的身份。Zora被Deck射殺的時候,慢鏡頭濃墨特寫她穿過重重玻璃鏡像與塑料模特一起倒地,證明她一樣不被視為“真”的人。Pris宣稱“我思,故我在”,然而,還是不能被認同,一樣被射殺。只有Roy在臨死前揭示出了“人”存在的根本:那些過去一點一點累積的獨一無二的個體體驗,才構成人之為人的本質。
吊詭的是,人類硬要以本身有限的經驗,去框住后人類那種更廣泛的經驗,如Roy看到的外星毀滅的壯觀景象以及C射線等,造成了人與后人類之間嚴重的問題。毫無疑問,影片是反人類中心主義的。這樣一部影片到了“2049”,蛻變成一個代號K的警察尋找自己身份的故事:先是確信自己是復制人,然后懷疑自己是真的人,故事的一點小波瀾僅僅是最后知道自己還是復制人。尋找身份認同(self-identity)在《銀翼殺手》只是問題的提出,而在“2049”變成了整個主題。尋找身份過程中father是個很重要的定位,K差點認為老年的Deck是自己的父親,這種橋段在《銀翼殺手》中用Roy叫Tyrell父親的情節(jié)簡單就帶過去了,因為這是科幻電影討論身份認同時經常使用的手段,如《Mary Sherry's Frankenstain》(《科學怪人》,1994)以及《AI》(人工智能,father改為mother)等電影里大量出現。
《銀翼殺手》中,Roy臨死之前本可以殺死Deck,但反而救了他。Roy臨死前說了一段凄美的話,讓Deck反思,究竟自己如何作為一個人在活著。本來,Deck面臨的“存在”問題,就如他自己是否也是復制人一樣,是一個巨大的迷蹤。Deck最后醒悟了,區(qū)分人與后人類的標準并不是眼睛瞳孔變化,人類殺戮后人類也解決不了問題,因而,他決定帶著Rachel逃亡。他在住處吻醒了Rachel,就如喚醒了睡美人,Rachel成為真正的“人”??赡芤虼耍庞辛恕?049”中提到的生育能力?!躲y翼殺手》的態(tài)度是多元主義的,人與后人類各有不同,男人與女人也不單單是性別問題。不幸的是,到了“2049”,后人類宣稱不殺同類而要“革命”報復人類,由此,人類與后人類對立起來;K追查自己身份,感覺自己不是復制人而是“真”人時,不由產生一種自豪感,他的小女友也告訴他是“真”人要有個“名字”,因此,人與復制人對立起來;影片中女性處于男性的權威之下,女性與男性對立起來。這樣的價值觀,真是“一清二楚”,卻是種倒退。
可以說,“2049”基本上沒探究什么,卻留下了一大堆疑惑:復制人拼死保護Rachel與她的孩子就是要證明他們和“人”一樣能生育,就是真“人”嗎?充滿反思精神的Deck變成一個乖戾懦弱的老頭,在電影中有何意義?K挽救Deck的性命就是為了能讓他們父女相見?還是為了說明復制人一樣有“人”性所以復制人也是“人”?
在“2049”中,很多經典科幻電影的因素燴成一鍋大雜燴。如“who are you”與“name”的運用,來自《科學怪人》;什么是“real”,來自《人工智能》;虛擬女友,來自《her》,再加上一點雖炫但在科幻片中并不新鮮的全息投影;風塵彌漫的場景,來自外星科幻片;水庫下的打斗,來自災難科幻片,等等,這些雜燴都膚淺地被安插在電影里,沒有邏輯關系,只為好看而已。
簡單地說,《銀翼殺手》是一部探索“人之何以為人”的后現代影片,既像寓言,又是哲學?!躲y翼殺手2049》把這樣一部經典,煮成了一鍋好萊塢英雄主義式的爛粥。并且,《銀翼殺手》中壓抑的暗色調與詭異的音樂,構成了賽博朋克的反烏托邦特征,象征著人生存的處境,而在“2049”中,明亮色彩不停插入,音樂在不適當的時候變成了噪音。
(作者為香港科技大學人文學部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