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介鴻

雨水喚醒了夏天，故日的風(fēng)吹過了今日的露臺。

我正在讀一本閑書，一陣幽香隨風(fēng)而至，淡淡的，那是桂花的香味。窗外有三株桂花樹，是我七年前栽種的，現(xiàn)在已是郁郁蔥蔥，樹冠如蓋，遮天蔽日。綠色的葉子里，開滿了淡黃色的小花。溪風(fēng)從南邊吹來，夾帶著桂花香氣，潛入了我的居室。

窗外的露臺，原來是一方小池。沒養(yǎng)魚后，就一直空置著。后來，我叫人拉來了兩車泥土，把小池填了。覺得該種點什么，一來可以裝飾我的窗外，二來可以遮擋一下白天的陽光。

一個周日的下午，我叫上種花的老林，一起前往洪陽花木市場，選購幾棵合適的花木。

花木市場里，羅漢松、紅繼木、九里香…一各式各樣的花木琳瑯滿目，我和老林穿梭在百花叢中，像兩只辛勤的老蜜蜂。但我們不會采蜜，只會發(fā)出無所適從的嗡嗡聲。

忽然，—股幽香隨風(fēng)而至，若隱若現(xiàn)，清淡幽遠，似曾相識。我不由停下了腳步，四處追尋香味的來處。這香味，就像魚鉤一樣鉤住了我，而我一下子也從蜜蜂變身成為一條上鉤的魚，循著香味而去。終于尋到了花香的源頭。在我的眼前，是一片桂花樹。亮綠色的樹葉里結(jié)滿了淡黃色的小花，正是幽香的源頭。

我喜歡桂花的香味，覺得桂花的香味，不似那茉莉花香，濃烈襲人；也不似那九里香，熱烈明快。桂花的香味，在濃里帶著讓人寧靜的力量，不張揚，不恣意，很是符合“中庸之道”。桂花的香，是站在樹下，鼻尖似有若無的一縷幽香。有月亮的夜晚，在桂花樹下斟一杯酒，或三五知交，或孤身一人，酒香浸著桂花之香，別有一番趣味。我吸了一口桂花香，一下子，仿佛回到了老家的庭院。

老家的庭院里，有兩株桂花樹。那時，我還是一個少年。每天早上，阿公會把我叫醒，我便在桂香滿庭的院子里晨讀。夏天的傍晚，阿公有時會倒上一小杯米酒，在桂花樹下，就著桂花香，淺酌一杯。阿公是個農(nóng)民，一輩子勞作，讀書不多，卻非常喜歡讀書人。我有個堂叔，恢復(fù)高考那年考上了大學(xué)。阿公深深以他為榮，并把他作為教育我的榜樣。阿公總是跟我說，要好好讀書，考上大學(xué)，將來才能成為對社會有用的人。那時候，考上大學(xué)是一家人的期望。我用功讀書，希望將來能夠有所作為，對未來充滿了憧憬。后來，我沒有辜負阿公的期望，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學(xué)?？上?，阿公在我高考前的一個月便去世了，沒能等到看我考上大學(xué)的那一天。

在北方的日子里，我常常懷念老家那個桂香滿庭的老宅。在北京的幾年，我似乎只曾在頤和園里見過桂花。這種南方的普通花木，到了北方，卻成了皇宮園林里的奇珍異木。

我跟老林說：“就種桂花吧?！崩狭指胶驼f：“好呀，桂花易養(yǎng)，有香氣，樹蔭密，非常適合。特別是四季桂，更是一年四季開花?！?/p>

于是，我的窗外，就有了這樣的三株桂花樹。這三株桂花樹，是四季桂，常年飄香。由于陽光充足，三株桂花樹長勢喜人，幾年時間，已經(jīng)從杯子粗的小苗，長到現(xiàn)在碗口粗的樹干，并且，每一株都繁生出三四根樹干。三株桂花樹在我的窗外，茂盛生長，仿佛一片小樹林，替我遮擋住了陽光。由于桂花一年常綠，我的窗外一直生機盎然。清晨，小鳥停歇在樹椏上，唧唧喳喳。午間，陽光透過密密的樹葉，投射進我的窗臺，隨著風(fēng)吹動了樹葉，斑駁的陽光也在我的窗臺上頑皮的跳躍。傍晚時分，夕陽的余暉照在樹葉上，閃閃發(fā)光。桂花樹，不僅散發(fā)了花香，還擋住了灰塵，使室內(nèi)的空氣保持清新。

現(xiàn)在，我仍然會在桂香滿屋的居室里讀書，但已經(jīng)不是三十年前那個在桂香滿庭的院子里晨讀的少年。

大學(xué)畢業(yè)后，我又回到了這個嶺南小城，過著朝九晚五的生活，日復(fù)一日，平平淡淡，按部就班。平庸的生活漫慢磨平了我的棱角，曾經(jīng)的理想似乎已經(jīng)蕩然無存。偶爾，我也會想起三十年前那個在桂花樹下晨讀的少年。

幾年前，我?guī)鹤踊乩霞遥瑢ぴL曾經(jīng)晨讀的庭院。老宅已經(jīng)廢棄，庭院里長滿了荒草，已經(jīng)沒有了桂花樹。沒有了阿公的老宅，最后只能是荒蕪。我站在沒膝的荒草里，思念著我遠去的阿公，還有我曾經(jīng)的理想。

夜幕西沉，天邊一抹云霞就是一首無言的詩篇。斑斕的鳥影飛越這座南方的小城，要去到遙遠的地方。

“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p>

一陣花香又至，淡淡的，卻像要鉆到我的世界里去。

（摘自《揭陽日報》2017年8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