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盼宮
一、 故事化敘事:“江南意象”構建中的敘事美學分析
“江南意象”的審美是多重的,在淺顯中見深刻,在平淡中見鋒芒,雋永卻不失具體,逍遙卻不乏豪氣,既散淡卻又具沖突,雖是世俗仍舊氣韻雅致,影像藝術將這一切完整地呈現(xiàn)了出來。如紀錄片《江南》通過對蘇州小鎮(zhèn)“世事”與“美麗”的對比,以城市生活中“世事”的“紛繁復雜”與江南小鎮(zhèn)“隨意”“舒適”的“美好生活”形成一種反差,凸顯江南意境中的返璞歸真。而在敘事方式上,紀錄片《西湖》從柳永的《雨霖鈴》開始,將柳樹作為切入點,展現(xiàn)了一幅典型的江南意境圖,實現(xiàn)了“景”“情”交融:先是將柳樹比擬為信使,串起蘇小小故事和梁祝傳說,之后借柳樹抒情,表達對生命意義的理解,通過層層遞進,賦予景以深情,觀眾看到柳樹的畫面就仿佛見證了雋永的傳說。從柳永到蘇小小,這是一種回溯,在藝術創(chuàng)作中,回憶不僅是心理活動的方式,更是喚起美好意象的手段,創(chuàng)作者沉溺其中,并通過影像傳達這樣的審美體驗。
在敘事方式上,作為人文紀錄片主要的陳述方式——故事化敘事,主要包含敘事美學和接受美學兩個層面,如紀錄片《江南》展現(xiàn)黃山這一主題時,不落窠臼地拋棄了導游式的講解,卻用徐霞客與黃山的淵源來畫龍點睛。創(chuàng)作者設計了一段徐霞客與石頭的對問對答,雖不符合紀錄片的風格,甚至有偏題之嫌,但卻從側面營造出虛擬的氣氛,從黃山的時空展現(xiàn)黃山之美。作者從虛擬的徐霞客與石頭的對話,轉到歷史人物與黃山的交集,這樣的敘事方式構建了黃山的大美意象,拓展了敘事表達的時空深度。
在敘事結構上,紀錄片往往善用時空壓縮的手法通過類比表現(xiàn)風起云涌與時代變遷所蘊含的自然與人文魅力。紀錄片《西湖》通過“時空濃縮”帶來的人文風范別有風味,第7集“畫印西湖”對比了中國美術學院的藝考與西冷印社入社考核,這樣的對比正是通過“時空濃縮”來實現(xiàn)的,通過時空的強烈反差展現(xiàn)相同的主題,以此來展現(xiàn)藝術與江南的那千絲萬縷的關系。作為影視藝術中的還原手法,創(chuàng)作者勾畫了一條時間軸,并且將這一時間軸濃縮在較短的時間內,完成對歷史進程的重現(xiàn),讓受眾能感知在歷史進程中所展現(xiàn)的美學意義,并通過這樣的欣賞和認知,對“江南意象”有更深的理解。紀錄片《西湖》第8集“西博往事”展現(xiàn)了西博會與西湖的歷史淵源,此時又一時間軸緩緩展開,這是一段開始于1892年的歷史,通過將歷史故事濃縮在北山路上的一棟歐氏小樓中,小小的空間承載了西博會的歷史與人文印記。假如作為一個空間表象,“畫博會”構建的意象是包容開放、海納百川、創(chuàng)新求變,特別是對在“金馬”號飛機上拍下俯瞰西湖照片的細節(jié)追溯,更體現(xiàn)了江南文化中不拘泥、傳統(tǒng)敢于開拓的精神內涵,而對張靜江籌辦西博會故事的講述,展現(xiàn)的是江南人心懷世界、精于商道的本質。由此,通過時空壓縮展現(xiàn)了“江南意象”多元性。
在敘事節(jié)奏上,故事化敘事講求對節(jié)奏的把握,不求速度,甚至有時近乎靜止。雖看不出軌跡,但終歸是前后連貫首尾呼應的節(jié)奏。當這種節(jié)奏從一種靜態(tài)幻化為另一種的靜態(tài)時,審美的張力不容小覷。影視藝術有這樣的特點,在幾分鐘之內就可以將數(shù)十年乃至數(shù)百年的光景羅列眼前,這就是蒙太奇。歸根結底,影視藝術是動態(tài)的,必然更多地表現(xiàn)物象的運動,讓這種運動濃縮在一個較短的展現(xiàn)平臺上,通過藝術創(chuàng)造,讓江南的節(jié)奏呈現(xiàn)出影像美學特有的現(xiàn)代性。
二、 詩意化解讀:“江南意象”構建中文化符號的詩意渲染
寫意性是中國傳統(tǒng)美學的重要精神?!斑@種藝術精神重神輕形,求神似而非形似。力求虛實相生甚至化實為虛,重抒情而輕敘事,重表現(xiàn)而輕再現(xiàn),重主觀性、情感性。”[1]在藝術創(chuàng)作中,物象與意象之間的轉化能賦予物象更多的審美價值,藝術將物象進行分析、理解并重新賦予意義,最后將以“意象”的方式表現(xiàn)出來,呈現(xiàn)在讀者的腦中。而影像藝術是一種平面藝術,它將三維空間以二維方式呈現(xiàn)出來,從某種意義上說,三維的“意象”被二維拆解了,這意味著一種想象方式的轉變,景物的現(xiàn)實化并沒有改變“意象”,相反,它將“意象”突出了。
江南影像空間中的視聽元素隱含了更多的意象,而意象本身就是源于文化符號意義下的客觀物象,對文化符號的深入刻畫,其實就是在還原符號下的原初物象,從而將文化意義一覽無余,觀眾在對這些符號進行接受和解碼時,就能順著這些物象收到準確的意象。紀錄片《江南》《西湖》的創(chuàng)作者將自我的內在之意訴諸于外在之象,例如通過芭蕉、夜船、梅子、笛子、春雨、小橋等等符號的呈現(xiàn),構建了各自不同的意象,從而營造出具有典型的江南意境。影像藝術不同于詩歌利用文字營造詩意,而是運用影像所承載的多元化表現(xiàn)方式,而表現(xiàn)的基礎就是具有文化符號的自然景物。通過將視覺與聽覺的結合讓構建出來的意象與各自的特質昭然若揭,所有的一切意象又營造了一個具有典型代表性的江南意境,這樣的意境是一種理想化空間,是具有歸宿感的人間幻象。
可以通過對兩類江南符號的呈現(xiàn)來分析詩意渲染的意義,首先是在典型“江南意象”的構建中最常用的符號——水:婀靜女子依水而居,泛舟眷侶與水同行,行船舶公靠水而生。江南人都與水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而在“水”這一物象中蘊含的江南意象和諸多“水”意象結合所營造的江南意境,則凸顯江南文化內核和美學價值,如紀錄片《西湖》這樣構建“水”的意象,“風定無波、靜水平流……代表著婉約主體,呈現(xiàn)出溫和的風貌?!痹诩o錄片中,通過解說和畫面,西湖的水呈現(xiàn)出的是種溫和柔順的意象,這種影視藝術手段呈現(xiàn)出的“江南意象”和其他藝術手段所呈現(xiàn)的是一致的。與水相似,具有符號化意義的,附著江南意蘊的物象還有園林、街巷、小橋、古村、古琴、昆曲、評彈、刺繡、旗袍、吳歌等等,這些符號都是江南主題紀錄片中的???,所表現(xiàn)的都是如同“杏花春雨江南”樣的意境。
其次是作為具有江南文化特質的鄉(xiāng)村,紀錄片在傳達寧靜的居住幻象時,鄉(xiāng)村成了反復表達的符號,鄉(xiāng)村與其他的文化符號不同的是,它所承載的是一種逆反情緒的表達與移入。作為現(xiàn)代人精神家園和理想歸屬的鄉(xiāng)村,在許多作品中都上升到了一定的高度,它所構建的是類似于福柯空間理論中提出的“異托邦”(heterotopias)的概念,也就是“差異空間”,江南獨特的美學價值在于這種空間呈現(xiàn)的詩性特質,這是對北方文化強烈的對比和對城市的影像反叛。江南所營造出的完美的老舊意象正好符合現(xiàn)代人對寧靜與古典的渴望,同時也是一種社會心態(tài)的鏡像表達與集體呈現(xiàn)。因此,紀錄片對江南意象往往傾向于一種白描式的呈現(xiàn),一種極致的接近于原始的還原,觀眾就如同品味一首含義豐富,張力極大的詩歌,這正是詩性思維的一種表現(xiàn)。同時,在一定程度上,詩性思維起到了還原理想的效果,而豐富的想象力和原始的實證性在作品中的結合,解決了內容構成和主題表述方面的邏輯關系,也完成了對“江南意象”的詮釋。endprint
三、 影像表達對文化滯留從抽象到具象的轉化價值
影視藝術尤其是人文紀錄片的創(chuàng)作,時常在重復抽象與具象的轉化,這也是文化內涵從隱藏式滯留到暴露式呈現(xiàn)的過程。而具有符號意義的景物,江南符號的詩情畫意通過影視藝術的多元化手段,在具象與抽象的轉化中盡情呈現(xiàn)。文化滯留是指某一事物的文化內涵不受時間與文化沖擊的影響,長久不變這是物象所特有的文化特質。
文化滯留是歷史的產物,是物象的本質屬性,即使物象的文化內涵在不同的藝術形式中以各種藝術手段進行表達,隱藏在物象中的文化內核也是相似的。所以,對具有符號意義的文化滯留進行各種方式的表達對“江南意象”的建構是有利無害的。因為物象的恒定性也直接決定了“物”在影像傳遞上的核心地位,所以紀錄片《江南》中全片的主角始終是傳統(tǒng)生活細節(jié)、有年頭的房屋、寧靜的風景。為了更加真實與貼切完美地傳達創(chuàng)作者所要表現(xiàn)的文化意涵,提煉和加工是必不可少的一個環(huán)節(jié)。提煉的方式是多樣的,紀錄片《江南》采用的是還原某物本來面貌的方式,為了排除一切干擾,將物象中的意象最直白地呈現(xiàn)于觀眾的面前空寂的街巷、靜寥的祠堂,都是攝制組在清晨沒有居民的情況下拍攝的。
誠然,文化滯留不僅體現(xiàn)在客觀物件上,人名、地名、物名也蘊含著獨具特色的文化內涵。紀錄片《西湖》第一集“西湖云水”講述了在古時錢塘江的“錢”字與“泉”字是相通的,因此,西湖又稱“錢塘湖”,既寓意泉水眾多,又寓意經濟富庶。在紀錄片《江南》中對地名也有一段敘述,說的是隋唐時期,江南小鎮(zhèn)同里非常富有,因此被稱為“富土”,但是富土人不想露富,所以將“富”字分開兩半,上一半單成一字,下一半藏于“土”中,就變成了“同里”。這兩段地名的演變,展現(xiàn)的是江南人追求富裕而充實的生活,卻在享受生活的過程中懂得內斂、樸實、淡然的生活理念。而這正是江南人的特質,更是江南文化的內核。此外,紀錄片《西湖》對杭州的“杭”字也作了一番解釋,從《詩經》中“誰謂河廣,一葦杭之”引出古時‘杭與‘航”是相通的,因此在作品中傳遞了這樣的感悟:“江南”呈現(xiàn)的是與水相關的一切意象,尤其是舟船文化賦予杭州這座江南城市水一般的細膩和清麗,都是蘊含在“杭”這個地名內的“江南意象”。因此名字是具象與抽象相互轉化的產物,它既代表了物件的本真面貌,又是人對于這一物件的理解和闡釋,通過對名字演變的解讀,同樣可以構建出“江南意象”,進而營造屬于江南的獨特意境。
“江南意象”不僅停留在物象上,也停留在口口相傳的詩詞歌賦中,而這些活的風情,尤其是存在于市井中的歌謠民曲,更蘊含著豐富的文化內涵,如紀錄片《西湖》中表現(xiàn)了杭州市井一首口口相傳的民間歌謠:“武林門外魚擔兒,壩了門外絲籃兒……”正是這首歌謠的存在,表現(xiàn)出了其中世俗化的意象特征,讓南宋杭州城的面貌躍然屏幕。
通過講故事對“江南意象”進行提煉也具有獨特的價值和意義,比如紀錄片《西湖》講述了關于“宋嫂魚羹”的來由,這個故事所要表現(xiàn)的并非宋嫂的手藝或當時的臨安風物,而是表現(xiàn)宋高宗為代表的南渡群體的故國之思,進而展現(xiàn)南宋偏安江南的國家心態(tài)。相同的方式還存在于對南宋官窯的描述,紀錄片《西湖》講述了一個在臨安開掘新窯的故事,展現(xiàn)的依舊是對舊時故國的懷戀。還有對“樓外樓”酒樓的無奈之思,作者不僅選用了林升的詩句,還專門拍攝了樓外樓的畫面,就是想表達人們對臨安時代的追憶,呈現(xiàn)給觀眾有關杭州活的記憶,這種記憶留存在古人的世界中,也留存在當代觀眾的解讀里。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