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今天上學累不累?中午吃得好不好?哎,那邊有個鐵板魷魚你吃不吃……”
“爸,你別討好我了,你上課的時候我會在家?guī)湍愦蚺盼坏摹!?/p>
據(jù)說打游戲是邴老師從高中開始培養(yǎng)的愛好,并且是迄今為止堅持得最長久的一項腦力活動。他曾經(jīng)單方面決定將打游戲發(fā)展成家族事業(yè),以至于我7歲就能替父掛號,10歲開始自力更生,如今熬到了在服務器里制霸的年頭,已然成了一代女俠。可是如今,女俠準備退隱江湖躬耕于學業(yè)了。
今天天氣真好啊,是個適合惡作劇的日子。我心里暗爽,今天又能跟邴老師演一臺相聲了。
“喂喂,不要太過分??!”看著我手里拔下來的網(wǎng)線,邴老師怒摔鼠標。
“嘁!鼠標摔壞了你可得自己買?!蔽液敛粍尤莸貙⑺墓P記本電腦搬到我的書桌上,一只手死死攥著網(wǎng)線插頭,仿佛攥著一個能壓住孫悟空的封印。“先給我講題,不然我分分鐘把你的《誅仙征途》卸載掉,讓你以后只能玩《掃雷》和《植物大戰(zhàn)僵尸》!”
邴老師很委屈地坐在凳子上,跟個受氣包似的五官擠作了一堆,不情不愿地接過我手里的練習冊。我現(xiàn)在上初二,正處于與數(shù)學相愛相殺剪不斷理還亂的年紀。
“對角線這么連起來,這么一全等,再這么一相似,坐標往函數(shù)里這么一代入,中點不就出來了嗎?這么簡單的題都不會的大垃圾?!?/p>
“爹,說人話!”
他翻著眼珠子接著損我:“相似沒學過啊?中點坐標不會求?。窟@都不知道我還講個啥講個啥講個啥!”
“我咋知道你講個啥!我是初中生啊,別用你那高中術語跟我拽!”
“咿呀呀,小小年紀好大的口氣!我就不信我這么天才的爸爸居然有個不會做題的丫頭!”
大戰(zhàn)三百回合后,邴老師仍然驕傲地拒絕以一名初二學生的水平解答那道數(shù)學題,我只能節(jié)節(jié)敗退,最終自學了自定義的相似、中點坐標公式,其中還忍受了邴老師的種種嫌棄與鄙夷。在我刻苦鉆研了很久之后,抬頭看時,他居然在玩《植物大戰(zhàn)僵尸》。
2
圍裙媽媽真的是位偉大的母親,一邊照顧我這個自理能力為零的元氣少女,一邊還要和邴老師那個用生命打游戲的老宅男斗智斗勇。每當圍裙媽媽回姥姥家時,我和邴老師就像被主人遺棄的倉鼠似的,日子很難過。
在某個工作日的早晨?!拔刮?,快起床??!”我調(diào)動全身細胞發(fā)出一聲吶喊,同時拼命用腳踹著床邊那堵大白墻,確保墻那邊床上的生命聽得到這聲怒吼。數(shù)分鐘后,“你怎么才起?”邴老師走進餐廳一臉蒙圈地問我。“你怎么才起?”我猛吞著面包反問。
“我又不著急,8點才上課。”
“你難道不覺得你作為家里唯一的男人應該肩負起送我上學的責任嗎?咱倆真的可以斷絕父女關系了!”
結(jié)果那天我就跟瘋狂原始人似的去上學了。同桌問我發(fā)生了什么事。“家庭變故!”我痛心疾首地告訴他。
3
“哈哈哈,爸爸,今天有個男生跟我表白耶!”
“那男生比得上我一半?”
“哥,咱們換個話題?!?/p>
這段對話其實是非常有故事的。
幾天前,圍裙媽媽回姥姥家了,只好由邴老師接我放學。
“爸爸,今天你為什么一路上不跟我說話?!?/p>
“今天等你的時候有個奶奶讓她孫女叫我哥哥,當時旁邊的學生家長一定都以為我是你哥哥。自豪吧?有個這么帥的哥哥……你抓什么呢?”
我認真地將一只手放在空中做探索狀?!拔腋惺芤幌陆裉祆F霾有多嚴重,才對你起了這么好的美圖效果……你看我臉上橘子皮似的疙瘩印是不是看不出來了?”話說那些“橘子皮”還是我自己作死摳出來的痕跡。
邴老師無奈加氣憤地瞇著眼看了看我,說:“看不清,等你把疙瘩都摳成火山口大概美圖就沒作用了。”
看這架勢又要演一臺相聲?于是我毫不服輸?shù)鼗氐溃骸鞍职郑切┘议L肯定不會覺得我有個帥哥哥,他們只會說‘現(xiàn)在社會上的小青年真是的,跑到初中來接小女生……”
看到邴老師一臉黑線,我很識趣地閉了嘴。不過只要出了家門,我都管邴老師叫哥來著。
4
邴老師雖然用生命在打游戲,不過還沒有到玩物喪志的地步。我交到他手里的每一道難題,他都會耐心給我解答。唯獨一點,我倆存在時差,很少有機會面對面講題。于是邴老師聰明地將他的解題過程寫在演算本上,我剛翻了翻,快有兩大本了。我稱之為“葵花寶典”。
我每天最神圣的時刻就是回家后屁顛顛兒地到他的“游戲房”取“寶典”。直到有一天,我在一堆線段與角的符號之間找到了一個手繪的氣泡,里面寫著:“若看不懂,找?guī)泿浀陌职?。”旁邊還附帶一個暴漫的表情。
我很自覺地在他的氣泡下畫了另一個氣泡,用紅筆醒目地寫著:“帥帥是誰?”
當晚邴老師拿著本子來責備我:“你很破壞氣氛啊!”
然而這并沒有阻止他的自戀。之后,我又發(fā)現(xiàn)了許多諸如“偉大的爸爸”、“酷酷的爸爸”、“優(yōu)秀的爸爸”等一系列稱呼。
5
“你不敢讓我發(fā)現(xiàn)你在學校的秘密?”那天邴老師突然莫名其妙來了這么一句。
“什么?”
“你寫文章為什么不用真名?”
“用什么真名?”
“邴格格啊?!?/p>
一只烏鴉從我頭上飛過:“咳咳,我覺得這名字有點中二?!?/p>
“你這是在否定我取名字的水平!”
“我說實話,你起名字的水平實在很low,忍到今天沒改名是我最大的包容?!?/p>
“不行不行,下回必須實名,要么就用我給你起的筆名?!?/p>
“什么筆名?”
邴老師摸著下巴思考了好久,說:“你覺得‘電光龍騎和‘冷月冰鳳哪個好一點?”“呃,您的好友聰明美麗又善良的格格姑娘已下線。”
其實,我和邴老師的交流并不多,大多時候是再普通不過的父女,只是偶爾他的腦回路會和我對接一下,發(fā)出一段高頻高能的電波,刻錄在每天平靜如流水的生活里。有時我想提筆寫些有關父親的文字,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出怎樣才能用最淺淡的話語表達我最深沉的感情。可能最深沉的感情只能自己體會吧。
叫我用真名的建議他只隨意地說過那一句,可我似乎沒辦法不同意。有時候,父親的話是我生命中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
其實我還有很多話要寫,畢竟光陰那么久,怎么可能三言兩語說得清??墒俏覍懙竭@的時候,卻不得不停筆。
寫完了,我把初稿拿給邴老師看,以為他會被感動。結(jié)果,邴老師看著我一臉嚴肅地說:“起來,你擋住我電腦屏幕了?!?/p>
“What?世界上居然有你這種不可救藥的網(wǎng)癮老青年!”我咆哮道。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