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的玻璃天窗,小巧晶瑩,開設(shè)在光線不足的臥房。對于我們小孩來說,天窗不僅為我們平添光亮,更讓我們感受到許多無法言喻的美妙。(總領(lǐng)句,為下文的展開奠定情感基礎(chǔ)。)
夏夜,蟬還在院落里高大的梧桐樹上鳴唱,田野里的蛙聲就此起彼伏地歡快起來。穿著母親縫制的方領(lǐng)衫,枕在她的懷里,仰起小臉,有時可以看到明月高懸遠(yuǎn)天之上,透過天窗,瀉下輕輕柔柔的月光,一束束,盈盈的,如水似乳,漫過母親的衣櫥,在青磚地上畫成一團銀亮的光斑。那一方窄窄的小小天窗足以把稚嫩的視線放大,把美麗的想象撐起,星空的神秘和趣味便注滿了幼年幻想的心域。(精彩的景物描寫,把天窗帶給“我”的美好淋漓盡致地抒寫出來。)
因有這一扇天窗,臥房里便舞動著游絲般的輕柔和溫馨。母親手搖蒲扇,緩緩地扇著,涼風(fēng)便一絲絲地滑過肌體,愜意極了。她一邊借著絲絲縷縷的亮光給我扇風(fēng),一邊給我猜各樣的謎語:“開嘛開白花,結(jié)嘛結(jié)四牛角。”我答是母親在池塘里采的紅菱,母親便夸我聰穎。這還不夠,母親總是拗不過我的撒嬌和對故事的喜愛。每每此時,她會不由自主地抬頭凝望天窗外一顆兩顆水晶般的星子。嫦娥奔月、吳剛伐桂的神話故事,便娓娓地在我心間搖曳出蓮花般的清潤和癡醉。
江南多雨,尤其是陰雨綿綿的梅雨季節(jié)。因為有了這扇天窗,更讓我感受到萬般雨意、千般詩情。天窗外,夜色冥茫。月亮躲起來了,星星躲起來了,唯有點點滴滴、淅淅瀝瀝的細(xì)雨如煙般籠著了鱗鱗的瓦片和一扇玲瓏的天窗。童稚的心靈,透過那一方小小的天窗,遐想著偌大的夜宇舞起了巨幅綢緞,若是裁剪一匹讓母親為我做新衣裳,那有多好呀……
仲夏,多雷陣雨。屋內(nèi),昏黃的燈苗閃閃爍爍的,把燈光里縫制衣服的母親的影子在墻上拉得好長。雨點如一名來自天界的樂手,水鄉(xiāng)澤國便奏起了鏗鏘有力的天籟。聽久了,聽熟了,就能辨出,雨聲如泉水般叮叮咚咚的,是奏響在玻璃天窗上的樂音,粗獷一點的是敲打在瓦楞上的鼓點。雨點輕輕重重、緩緩急急地也在我清澈的心湖上奏響,漾起細(xì)細(xì)的波紋。迄今為止,我一直認(rèn)為這是我所聽過的最美的純天然的交響樂呢!(在孩子的想象中,夏天的陣雨宛然成了一首美妙的交響樂,縈繞在耳畔,令人回味。作為好奇心極強的孩子,天窗外的一星亮光、一絲動靜都成為他們想象的對象,于是,星天、云彩、夜行動物……在他們的頭腦中一一出現(xiàn),不去想怕是不行的。在孩子們的世界里,這是一個多么豐富多彩的世界?。。?/p>
記憶中,老屋的天窗總是與母親的身影相伴;現(xiàn)在,它時常浮現(xiàn)于我的腦海,一些細(xì)節(jié)還那么清晰。也許生命早期的記憶,是一個人生活的根吧。
(節(jié)選自《茅盾散文集》,高等教育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