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蓮花右手鹽
林亦要去濮陽。
大街上陽光很曬,同行的小眉張口結(jié)舌:“濮陽?”林亦捧著魷魚串笑,東門的游人很多,誰都不知道林亦笑什么。
林亦要去找蔡南光,在濮陽的蔡南光。
小眉踢林亦:“你是不是癡呆了?”林亦無限同情,小丫頭片子懂什么,連戀愛都沒談過。“喂,你那也敢叫戀愛?”小眉大叫。
確實,林亦說自己在戀愛不正確,因為蔡南光結(jié)婚了。林亦不屑:“現(xiàn)在誰還跟小毛孩兒戀愛,幼稚!”
小眉上下打量林亦,感覺不可思議:“就是找,也是沿海地區(qū)優(yōu)先,你跑濮陽去找?真是有病?!绷忠嗫┛┑匦Γ骸安欢税?,愛情是不分地域的,最重要的是,彼此要死心塌地的愛?!?/p>
見小眉不理解,林亦搖頭:“我不是要打進濮陽,我只想把他拉出來,親愛的,明白?”
深圳初冬還有些熱,小眉看著林亦搖頭:“親愛的,我不明白!”
林亦的外婆在濮陽??闪忠嘁恢睕]去過那地方,她上班很忙。
那一年,外婆去世不久,她休年假。偏偏外婆的鄰居欺負家里沒人,搶了外婆的老屋。
看母親哭得一塌糊涂,林亦決定去趟濮陽,要回房子。家里不同意,怕她人生地不熟的受氣。
林亦來了火,買票上車,殺向濮陽。
一路上,她發(fā)動所有關(guān)系,尋找能夠幫忙的人。電話響個不停,終于在抵達濮陽之前,聯(lián)系到蔡南光。
火車晃蕩,林亦接到蔡南光的電話:“阿超說了你的情況,我馬上去車站接你。”林亦看表,正是半夜。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要不,天亮吧,別擾了你的清夢?!?/p>
蔡南光笑,聲音很有磁性:“你是阿超的朋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绷忠嘤行┎淮笙嘈?,在外面混的人講話,許多時候當不了真的。
下了車,燈光輝煌的站臺,林亦看見穿黑大衣的男子,舉一個牌子——深圳林亦。
林亦一下子就愣了,空曠的站臺,上下的旅客不多,穿黑大衣的蔡南光和一襲短裙的林亦猶顯矚目。
他很英俊,林亦笑著走過去。
蔡南光豪爽。
脫掉大衣給瑟瑟發(fā)抖的林亦披上,送她入住酒店。林亦說:“我交錢?!辈棠瞎馍鷼猓骸靶⊙绢^看不起人。”
林亦只好作罷,隨便他安排。
第二天,蔡南光早早地過來。林亦接過他遞的袋子,是件玫瑰紅色大毛衣和一雙靴子。“本地妹。”林亦嘻嘻地笑。
蔡南光打趣說:“討回房子可是要給我錢的?!绷忠嗲那目此睦餁g喜。
接下來,林亦坐了蔡南光的車子滿世界跑,找人,托關(guān)系。好容易找到人,卻一定要林亦陪酒。
是在一間酒吧,人聲嘈雜。
林亦知道對方有些來路,蔡南光七拐八拐,對方才答應(yīng)幫忙的?!扳x哥,她不會喝酒?!辈棠瞎赓r笑。
對方不依,林亦有些慍怒,強裝無所謂,一瓶一瓶地跟對方拼酒。見狀,蔡南光不肯了,硬是奪下林亦的酒,替她喝下。
等到打烊,蔡南光腳步踉蹌,他緊緊地攥著林亦,在冷風(fēng)里對她說:“討回房子,我?guī)闳ゲ┪镳^?!?/p>
清冷的大街,林亦在昏暗的路燈下靜靜打量醉醺醺的蔡南光,突然,抱了抱他。
事情終于圓滿解決,鄰居給了林亦一筆錢,算是買下了房子。
蔡南光陪林亦去銀行匯錢,出來說:“幫你訂車票吧!”當時正刮風(fēng),林亦取下帽子問:“趕我走?”風(fēng)呼呼吹,蔡南光不說話。
“你答應(yīng)帶我去博物館的,回來我就走。”林亦想起那夜,自己主動擁抱蔡南光,可他閃躲,搖著頭說:“小丫頭,你醉了?!?/p>
林亦心里很難受,和蔡南光相處的時間不算太長,可她舍不得走。
車在路上疾駛,林亦默默地看車窗外的景色?!吧钲诘亩鞙嘏??”蔡南光問。林亦不說話,一直不開口。
到了博物館,游人不多。
林亦看見一條用貝殼陳列的龍,造型粗獷,樣子像蜥蜴,色彩并不艷麗。蔡南光說:“這是在濮陽一座五千年前的墓葬中發(fā)掘出來的,考古學(xué)家稱它為中華第一龍?!?/p>
光線幽暗,那條龍沉寂無聲。
“其實它就是一個圖騰,是沉睡的愛情夢想?!绷忠嗵ь^盯住蔡南光,清晰地說。
蔡南光有些意外,他不敢于林亦對視,轉(zhuǎn)身出去。
林亦賴在博物館外面不走。
她蹲在地攤前買陶罐子,骨蚌項鏈。蔡南光拉她:“知道是假的還買,你傻啊!”林亦就是不搭理他,又挑了袖珍的青銅劍,在毛衣上使勁擦拭。
夜幕降下來,風(fēng)很涼。
蔡南光突然發(fā)了火,一把抱起林亦就走,任由她打罵。拉開車門把林亦扔進車廂,蔡南光發(fā)動車子。
林亦從后面死死抱住蔡南光的脖子,開始哭,一聲聲,幾乎氣絕。
蔡南光起初低低地勸:“小丫頭,走了就忘了。小丫頭,忘了就好了?!绷忠嗳滩蛔≡谒绨蛞б豢冢莺莸?,見了血。
蔡南光沒反應(yīng),林亦心疼,哭著替他檢查傷口,淚紛紛墜落。
猛地,蔡南光回手摟住林亦。林亦抽泣:“南光,我喜歡你,別讓我走。”蔡南光再無法自抑,深深地吻下去。
林亦的心噼里啪啦開花,綻放的枝枝蔓蔓,一道道纏繞住蔡南光,使他無法上岸。
躺在蔡南光的懷里,林亦挨個咬他的十指,貪婪的像個孩子。蔡南光愛憐地撫摸她的發(fā):“小丫頭,我有家?!?/p>
風(fēng)從車窗灌進來,林亦瞪大眼睛:“我又不是不知道,我愿意。”蔡南光無奈:“你賴上我?”林亦笑:“我當然要走的?!比缓笸nD,輕輕嘆氣,“南光,我就是喜歡你?!?/p>
走時是半夜。
站臺寂寥,林亦抱住蔡南光不放手。“丫頭,我愛你?!辈棠瞎庠诹忠喽吥剜?,有些哽咽。
于是林亦開始哭,于這個男人不過就是半月光景,仿佛纏綿了一輩子似的,難舍難分。火車在鳴笛,蔡南光用力扳開林亦的手,推她上車。
車一開,蔡南光也跟著跑,林亦用力敲打車窗,喊叫:“等我回來,一定等我回來?!闭九_遠了,蔡南光遠了,可林亦的心,卻丟在了濮陽。
在深圳熬了半年,蔡南光趁出差來看林亦。
林亦高興壞了,請了假,沒黑沒白地和蔡南光泡在酒店。蔡南光說:“你死纏爛打的,我真沒辦法?!绷忠嘣诖采咸f:“又不要你娶我,不用怕?!?/p>
晚上,他們逛超市。林亦在貨架前駐足,蔡南光探頭,林亦拿著袋味精發(fā)呆。“是你們河南產(chǎn)的,這蓮花真漂亮?!?/p>
蔡南光笑:“我們家天天吃,很鮮的?!绷忠圊谀_悄聲問:“我是蓮花嗎?”喧鬧的超市,蔡南光死命攥住林亦的小手,有些無奈地說:“丫頭,怎么會遇上你?”
在角落,蔡南光擁抱林亦:“你就是我的蓮花,沒有你,我的生命將索然無味?!绷忠嗫吭谒男乜?,舉著袋味精,很滿足。
蔡南光上飛機,林亦瘋了似的,在候機室哭,路過的人勸她,不行找他去,在一起就好了。林亦果真就不哭了,她想,去找蔡南光。
又是一場初冬。
林亦沒有通知蔡南光,她知道蔡南光出差了,她想去他家看看。
收拾利索,林亦在暮色中敲開蔡南光的家門。
“是嫂子吧,我是阿超朋友,替他帶東西給南光的?!绷忠嗵崃舜蟀“瑲獯跤?。蔡南光的妻子朵朵,很意外:“哦,快進來?!?/p>
朵朵給林亦拿飲料:“南光剛好出差,我請你在外面吃吧!”林亦趕緊擺手,她瞥見臥室里的小男孩兒,悄悄打量著她。
家里沒準備東西,朵朵有些過意不去。林亦沖小男孩兒眨眼,他像極了蔡南光的眉眼?!安挥昧?,我還有事?!绷忠噢D(zhuǎn)身。
“阿姨,再見。”小男孩兒突然探頭說一句,林亦和朵朵都笑了,相互揮揮手。
林亦趴在被窩,給蔡南光打電話。
“去家干嗎?”蔡南光問?!熬褪窍肟纯矗銉鹤雍芟衲?。”從蔡家回到酒店,林亦的情緒突然很低落。
“丫頭,我想你?!辈棠瞎庖槐楸榈刂貜?fù),林亦的心又開始回暖。“送你禮物好了。”蔡南光喊。
“我想要老銀匠的雙魚項鏈?!绷忠嗳鰦伞2棠瞎馔nD:“知道我離你多遠?”“不就在省城嗎?”林亦撇嘴。“我們中間隔著重重阻礙,丫頭?!辈棠瞎庥行﹤小?/p>
林亦忽然想起臥室里的小男孩兒,捏著鉛筆,沖自己怯怯地笑。
后半夜,有人固執(zhí)地敲門,林亦氣沖沖開門,竟是蔡南光。頭發(fā)上濕濕露水,一把抱起睡眼朦朧的林亦撲進屋子,睡袍牽絆,兩人跌在地上。
林亦糾纏:“我不要走了,我再也不要走了?!辈棠瞎獠徽f話,貼著林亦的臉,點燃香煙。
“你為難了?”林亦心疼。蔡南光遞一個盒子過來,是林亦要的雙魚項鏈。“南光,我要留下?!?/p>
蔡南光吻住林亦的眼睛,煙霧嗆的她咳嗽。
林亦和蔡南光約好晚上去山頂吃燒烤。
載到通往他家的路口,蔡南光說:“不出差晚上總要回家喝碗粥,很快的,你等我?!绷忠嘞萝?,在路口等蔡南光。
高跟鞋咔噠,百無聊賴的林亦走進旁邊的小商店,抬眼,看見味精袋上那朵盛開的蓮花。林亦走了神,發(fā)呆。
外面喇叭在叫,林亦趕緊出門上車。蔡南光歉意,林亦叫:“餓死了,餓死了。”
烤魚辣得嘴發(fā)燙,冰鎮(zhèn)啤酒凍得牙齒打顫。蔡南光一瓶瓶地喝,顯然有了心事。扯一塊魚肉喂過去,林亦問:“有事?”
“丫頭,我想離婚?!辈棠瞎馕兆∷蛠淼男∈郑蛔忠痪?。
煙霧裊裊,林亦嚇一跳。隨即,她沉默。夜風(fēng)不管不顧地吹,林亦說:“你再想想?!?/p>
睡到后半夜,林亦胃疼得厲害。開了燈,在自己的袋子找胃藥。奇怪一樣吃喝的蔡南光無事,睡得香甜。
正好,桌上他手機響,朵朵發(fā)來信息:親愛的,雖喝熱粥墊底,還要盡量控制,胃是你的,你是我的。
一同發(fā)來的,還有張圖片,熟睡的小男孩兒,一如身旁的男子,眉目清俊,姿態(tài)安然。
林亦迅速地翻看信息,朵朵的字寥寥,親愛的,省城有家粥店,大同路左轉(zhuǎn),晨昏務(wù)必喝一碗;親愛的,兒子考的不錯,有空我們?nèi)ヌ斯珗@。
最后,看到她去蔡家那夜,朵朵發(fā)的圖片,一袋鹽,只是一袋鹽。
蔡南光告訴林亦,朵朵對他們的關(guān)系早有察覺。
只是朵朵什么都不說。
兒子抱住蔡南光的雙腿撒嬌:“爸爸不出差一定回家陪我喝粥?!辈棠瞎鈶?yīng)允,他知道這是朵朵在暗示,可他無法割舍林亦,妖精一樣的林亦。
一年來,他漸漸習(xí)慣在濮陽的日子夜夜回家喝粥,即使很急的應(yīng)酬,也要先回家一趟??捎诙涠?,始終不遠不近,他心里盛開一朵蓮花,再裝不下誰。
林亦不說話,怔怔地看著手機里的那袋鹽,想起紛擾的往昔。
“阿姨再見”,小男孩兒捏著鉛筆,沖林亦嬌憨地笑,怯怯的,像藏匿在黃昏時分,桌上那碗熱粥,加了青菜末。
林亦不是不知廉恥的女人,在另外一個女人精心設(shè)計的隱忍和等待里,她徹底被擊垮。
小眉說的對,自己不是在戀愛,因為蔡南光,有家。
任別人如何勸說都沒有用,因為誘惑太難抵擋,在欲望面前,常常先己后人。林亦知道蔡南光很愛自己,確實他也這樣認為。
但是他們約會,他還是習(xí)慣先回家喝那碗粥。朵朵悄然無聲,馴服了蔡南光的胃,雖然離她的期望還有一段距離,但馴服的胃,離心已經(jīng)很近了。
林亦是女人,她明白了婚姻里的朵朵,在堅定地守望著自己的城堡,且寸步不讓。但朵朵不是林亦,瘋狂熾熱,她就是那袋鹽,一點點浸入蔡南光的魂魄,用一個溫和強大的磁場吸引他靠近他還渾然不知。
林亦不由感到無地自容的羞愧,她終于明白朵朵對蔡南光的愛有多深。朵朵忍氣吞聲地保全著一個完整的家,隱瞞孩子,寬容丈夫。
朵朵的不說破,就是一位妻子留給丈夫的余地,留給來襲的遠客,能體面地回歸自己的世界,不傷害濮陽。
博物館外,林亦想起當初,自己說的圖騰。蔡南光就她的愛情圖騰,可如今就像那味精袋上的蓮花,風(fēng)干般,再也嗅不到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