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麗
劉禹錫一生經(jīng)歷坎坷,詩名甚著,在唐代詩人群體中,是高標獨樹的一個人。
一位坦蕩磊落的詩人,只因與志同道合的文友相交,便遭厄運,這種宿命,頗令后人為他惋惜。
一切緣于他青年時卷入了一場政潮。劉禹錫是河南洛陽人,在唐貞元九年進士及第。初在淮南節(jié)度使杜佑幕府中任記室,為杜佑所器重,后從杜佑入朝,為監(jiān)察御史。貞元末,與柳宗元、陳諫、韓曄等結(jié)交改革派人物王叔文,形成了一個以王叔文為首的政治集團。
唐自安史之亂后,國家已是千瘡百孔,處于“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的歷史時期,以王叔文為首的一批進士出身的少壯派官員試圖扶大廈于將傾,挽狂瀾于既倒。他們在皇帝的支持下,自上而下對國家進行了政治、經(jīng)濟的一系列改革,這就是發(fā)生在中唐的“永貞革新”。
但這次革新以失敗而告終,參與此事的官員紛紛被貶職,于是就有了歷史上著名的“八司馬”事件?!鞍怂抉R”都是當時的著名文人,其中有三人最負盛名。他們是柳宗元、劉禹錫和白居易,三人都被貶到了荒遠的邊邑做司馬。司馬,在隋唐是州郡的佐吏,一種有職無權(quán)的小官。
其中大家熟知的是白居易被貶到江州,任州刺史,也是個低級別的閑職,《琵琶行》中所謂“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即是白居易以“司馬”自嘲。白居易受此打擊后,日漸消沉,對政事不再有熱情,到后來索性“面上消除憂喜色,心中全無是非心”。柳宗元亦是如此,為人為文后來也多有改變。只有劉禹錫老而彌堅,永不言敗。如他在《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一詩中所寫,便可見出其性情:
巴山楚水凄涼地,二十三年棄置身。
懷舊空吟聞笛賦,到鄉(xiāng)翻似爛柯人。
沉舟側(cè)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
今日聽君歌一曲,暫憑杯酒長精神。
此詩作于唐敬宗寶歷二年(826年),劉禹錫被罷免和州刺史返回洛陽,同時白居易從蘇州返洛陽,二人在揚州初逢時,白居易在宴席上作詩贈與劉禹錫,劉禹錫寫了此詩作答。
詩的開頭以傷感低沉的語調(diào),回顧了自己的漫長的貶謫生活,在巴山楚水間度過了凄涼的23年。今日歸來,昔日志同道合的老朋友已經(jīng)離世,正是所謂的“懷舊空吟聞笛賦”,剩下的只有無盡的懷念之情。面對眼前的滄桑變易、人事全非,自己已成恍若隔世之人。但詩人寫到此,忽而筆鋒一轉(zhuǎn),寫出了另一番景象:沉舟側(cè)畔,千帆競發(fā);病樹前頭,萬木爭春。一洗前面?zhèn)械统恋幕{(diào),盡顯慷慨激昂之氣概。最后兩句,則點明酬贈題意,既是對友人關(guān)懷的感謝,也是和友人共勉。表現(xiàn)了詩人樂觀豁達的精神,同時又暗含哲理:新事物必將取代舊事物,一切只須時日!
劉禹錫后又曾被貶到郎州做司馬,其地就在今湖南省內(nèi),他在這個邊遠荒僻的小城一任就是10年。后來憲宗臨御,劉禹錫被召回長安,一次和朋友一起去游長安附近的玄都觀。當他看到了觀里桃花盛開,萬紫千紅,想到自己離開長安的這十年間政壇發(fā)生的一系列變化,于是揮筆即興寫了一首《游玄都觀》的詩:
紫陌紅塵拂面來,無人不道看花回。
玄都觀里桃千樹,盡是劉郎別后栽。
這首詩是諷刺朝廷新貴的,為此又得罪了與此相關(guān)的諸多人士,再一次被貶到更遠的播州,即今貴州遵義市去當刺史。
在貴州生活了14年后,宰相裴度設(shè)法把他調(diào)回京城。劉禹錫回到長安時,正值暮春季節(jié),他又想起了那個玄都觀里的桃花,便舊地重游,舉目望去,原先的桃樹由于無人照料,一片狼藉,由此聯(lián)想到十多年前那些有權(quán)有勢的“新貴”們一個個都倒了臺,而自己卻是老來彌堅,于是又寫了一首《再游玄都觀》的詩,以之明志:
百畝庭中半是苔,桃花凈盡菜花開。
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
劉禹錫心理調(diào)節(jié)能力極強,他的人生態(tài)度最少偏執(zhí),既不高蹈出塵,又不哀傷消沉;既保持積極進取的銳氣、又保持著相對開朗豁達的心態(tài)。他不但能主動地應(yīng)付逆境,還勇于挑戰(zhàn)逆境。
李白的詩歌以豪邁著稱,但那種豪邁是疏狂不拘、本于性情的豪邁,而劉禹錫的豪邁則是蘊藏于深刻的理性之中,兩者相比較,后者更有深度。
在中國歷史上,劉禹錫不僅以“巴山楚水二十三年”的貶謫,刷新了中國文人遭貶時間最長的記錄,而且以豪邁樂觀的精神,創(chuàng)造了中國貶謫詩歌明朗勁健的新風,突破了貶謫文學沉緬于幽怨、孤憤的套數(shù),表現(xiàn)出了古代文人強大的精神力量。
他,是一個永不言敗的人。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