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利
[摘要]一幅對聯(lián)借戲劇刻繪人世,“日月燈,云霞帳,風(fēng)雷鼓板,天地間一場大戲;湯武凈,文武生,桓文丑末,古今人俱是角色?!?/p>
[關(guān)鍵詞]花鼓戲 老劇院 人生如戲
猴過,雞來,又是一年!又見迎春祈福的地花鼓!于是想起兒時,老家曬谷坪、老劇場、劇院演的花鼓戲。
重重帷幕垂掛高臺,粉妝的螓首娥眉,頭橫玉釵,頂豎烏髻,頸繞金繡,柳束垂絳,寬寬如云廣袖,飄舞彩蝶長裙,幾縷紅花綠葉赫然入目,裙底一雙繡花鞋驚恐如鼠探進(jìn)探出,雛雌喚春鶯鶯燕燕,詠唱一嘆三轉(zhuǎn),二胡悲鳴幽幽怨怨……頑劣嬉戲的小孩子跟著戲里人物演繹的故事莫名的傻笑,臺上悲悲啼啼了,鼓著不明就里的眼珠,耷拉著嘴角,哭是哭不出來的。
頑鬧看戲的孩子里,我也是其一。有時在咿咿呀呀中睡著了,流著涎水被抱回了家。少年免不了的好奇心,有時在眾多觀眾如潮般散盡后,悄悄爬到神秘驚異的后臺,瞅瞅鳳冠霞帔的小姐卸妝后的容顏,瞻瞻紅榜高中頭戴翅帽踱四方步的狀元在忙碌什么?后臺對我來說,亦是精彩故事的延伸。
劇院設(shè)在公社大院里,我家就在公社隔壁。沾著公社的光,我家七九年就用上了電,成了親戚中最早棄用洋油燈盞的??磻蛟u戲便成了顯擺見多識廣的資本?!斑@個場面不錯”,那個“唱腔還行,生旦戲都演得”,“上次那劇團(tuán)癟淡的”(“癟淡的”又名“寡淡的”,寧鄉(xiāng)方言,平淡,不精彩。),耳聽口傳全是剽竊,評得裝腔作勢、像模像樣。那時候看花鼓戲如同跳房子作摸子(“作摸子”又名“摸瞎子”),是我們每天睜開雙眼牽手世界的主要方式。情定后花園、苦盡甘來大團(tuán)圓,才子佳人封官拜相,這哪是戲啊,明明就是活蹦亂跳一日三餐的生活!
少時的我,踩著公社喇叭里“得兒~得兒~”的《放風(fēng)箏》小調(diào),一路求學(xué)跌跌撞撞,糊里糊涂混入職場,后來懵懵懂懂就成了人家不賢不俏的老婆,做著不慈不嚴(yán)的母親。心緒不佳時,也去家附近有名的戲窩子——南館去看花鼓戲。不過,此時的南館戲臺潦落困頓,靠打彩(注:觀眾點戲或賞銀)生存,演員如江湖藝人般跑入觀眾座椅中,插科打諢討要幾個打彩,常來捧場的熟客揚(yáng)起胳膊劃出優(yōu)美的弧線將百元紅票拋至舞臺,一臉的得色。演員此時少不得連連稱謝,打躬作揖,然后接著演……
無趣時也去湘江邊,人流里走不過三五米,總有花鼓戲的地盤。江邊風(fēng)光帶的鑼鼓聲吸引著路人,癡懟癲狀的票友素顏演繹古人的悲歡,拇指與食指挨成鳳喙,其他三指翹成蘭花如雀尾,在旁邊幾樣琴鼓的伴奏下,從喉嚨里扯出了云端的花鼓小調(diào)來,唱到熱鬧時,自然是贏得陣陣喝彩聲。當(dāng)然,也有人是看幾分鐘就默然走開。留下來的是真愛,也是癡;離開的是流水,正如所有的事物都是有人歡喜有人不屑一顧一般。而令我駐足的必定是那腔那調(diào)的純正與幼時骨子里流淌著喜悅的延續(xù),這種回眸便沖刷了我日常的平淡寡味。
戲如人生何其短,人生如戲有多長,一晃已是中年。公社的劇院早成歷史,我淪陷在平庸里,心境倒越來越坦然,日子似乎也順心了些。
于花鼓戲劇,正經(jīng)來說,我實屬門外漢,而我家先生卻是漸漸入迷。幾年前,家里居然出現(xiàn)了咿呀撕啞的花鼓大筒聲。初起斷續(xù)拉扯,不成腔調(diào),慢慢地漸有起色。原來先生拜了省花鼓劇院的大筒泰斗卜再庭老師為師,學(xué)習(xí)大筒了。慢慢地知道,《蝶戀花》《瓜子紅》兒時那些耳熟能詳?shù)那吭遣防蟿?chuàng)作。卜老拉琴如行云流水、輕松自然,與李谷一老師曾是同事?!扒槔筛绯砸涣!?,小妹妹嘗一雙~”“我失驕楊君失柳,楊柳輕飚直上重霄九”,那些憂傷的綿長的或俏皮的小調(diào),出自不善言詞的清瘦的卜老手中,其韻味卻是別具一格。據(jù)說,卜老所在劇團(tuán)六七十年代花鼓戲赴京港、赴國外演出,受到國家領(lǐng)導(dǎo)人的接見。
花盛難以長久,人生最易暮年。大師傳奇的生涯已落下帷幕,花鼓戲如世間萬物登峰造極后流入潮流的谷底,但卻是一股清流,歡愛者自成一體。我家先生就是傾慕者之一,現(xiàn)如今先生的大筒手藝日益長進(jìn),又學(xué)了中胡、嗩吶,自此家里琴聲、嗩吶聲更是悠揚(yáng)不絕,惹來小區(qū)鄰舍頻頻駐足凝聽。每回鄉(xiāng)下,必帶上他的那些寶貝,與公公悶在里屋,兩支鎖吶朝天一齊開鳴,哇啦哇嗚;兩把板胡,一字排開,兩束平行絲線就在兩代人一拉一伸之間嗚嗚咽咽起來……鄉(xiāng)間里的紅白喜喪,凡有花鼓表演的,必?fù)胶瓦M(jìn)去熱鬧一番。而我耳濡目染久了,心血來潮時獻(xiàn)丑幾句“夷呀夷子喲”來,樂得兒子在一旁拍掌大笑。此時鄉(xiāng)間看戲,戲臺已成流動的了,粉鬢的小姐、綠襖的丫環(huán),俊俏的相公衣著光鮮,抖袖,蹬腳,原汁原味,電子字幕流光溢彩,嘹亮的擴(kuò)音將熟稔的十字調(diào)傳送幾里之外……
無論是曬谷場,還是庭院草坪,只要是舞臺車開過來,鄉(xiāng)親們必定是三五成群結(jié)伴看戲。才子永遠(yuǎn)愛著佳人,有情人終成眷屬,不是嗎?原來看戲看的是心情,看的是一種激情啊。
一幅對聯(lián)借戲劇刻繪人世,“日月燈,云霞帳,風(fēng)雷鼓板,天地間一場大戲;湯武凈,文武生,桓文丑末,古今人俱是角色?!?/p>
兒時童稚不諳世事,不懂離合悲歡,哪曉得戲里的悲歡,就是人間的苦樂,戲中的冷暖,即世上的炎涼。戲如人生,人生如戲。何況我們還能借戲劇來渲泄人生感悟,偶爾逃避那煩心的瑣碎事。
爺奶輩墳前樹草丈高,父母垂垂暮暮已成龍鐘,昔日稚友兩鬢添霜額畫橫紋,世間大舞臺走過一茬又一茬,幕起幕落,人間又是數(shù)年。悲也好、樂也罷,愛怎樣,恨如何,都會劇終,且閑看日月,日賞霓霞,聆聽長風(fēng)驚雷,春賞花開夏乘涼風(fēng),秋攬金黃冬觀白雪,留幾分閑情幾分逸趣,戲過人生!
(責(zé)任編輯:曉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