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桂奎
詩學與詞學:中國詩歌敘事傳統(tǒng)研究
唐詩宋詞的年段敘事及其段位性
李桂奎
唐詩宋詞常用“年”這種計時單位來分割敘事單元。這種年段敘事主要有三種組合方式:以物是人非為主題曲的“今年”、“去年”二段式組合;以佳期難料為主情調(diào)的“今年”、“明年”二段式組合;以歷數(shù)深情為主旋律的“去年”、“今年”、“明年”三段式組合?;诖耍圃娝卧~還常延展到“當年”以及“少年”、“壯歲”、“暮年”等年段,通過敘述人生履歷來傳達人生感悟。就其敘事功能而言,“今年”、“去年”雙年段敘事模式,多熱衷于追憶往事,“今年”、“明年”雙年段敘事模式多表達后顧之憂,“今年”、“昔年”、“明年”三年段敘事模式多關(guān)切聚散無常。就結(jié)構(gòu)功能而言,唐詩宋詞這種年段敘事大多憑其段位性優(yōu)勢,不僅通過時間分割來使文本結(jié)構(gòu)有序明了,而且還易于將空間延展開來,從而創(chuàng)設(shè)出豐厚綿密的審美境界。
詩詞敘事 年段 序列化
主持人語:近年國家設(shè)立重大項目“中國詩歌敘事傳統(tǒng)研究”,本欄目的四篇論文,就是對這種學術(shù)召喚的呼應(yīng)。李桂奎《唐詩宋詞的年段敘事及其段位性》從年段敘事的層面,研討年段敘事的組合方式、意義生成、功能結(jié)構(gòu)及其段位性;李雅靜《論歐陽修以文為詩對宋詩敘事性的開拓》從以文為詩的截面,分析詩歌用字、句法結(jié)構(gòu)、章法結(jié)撰等節(jié)目,以認證歐陽修是怎樣強化詩歌的敘事性;楊秀禮《耶律楚材丁亥年漢代人物題詠的隱性敘事》從漢代人物題詠,考索耶律楚材丁亥年所作詩歌古典契合今典的組合方式,從而展示其別具風神意味的隱性敘事;田玉龍《明詩制題之敘事》從詩歌副文本角度,深研明代詩歌制題的敘事功能及其連帶的抒情、議論因素,并闡發(fā)詩題與正文的互文性及其效應(yīng)。這說明,中國文學在抒情與敘事分流發(fā)展的同時,兩廂其實始終是相輔相成的,抒情中有敘事,敘事亦含抒情。(饒龍隼)
近年來,隨著詩歌敘事學的倡導(dǎo)與構(gòu)建,唐詩宋詞的敘事性問題雖然業(yè)已引起較為廣泛的關(guān)注,但尚有待深入細致的探討。通過博覽諸家創(chuàng)作,筆者發(fā)現(xiàn)唐詩宋詞,尤其是宋詞中的許多作品善于用“年”這種計時單位及時間標識來分割敘事單元,從而形成頗具中國本土特色的年段敘事。唐詩宋詞正是借助年段敘事的段位性優(yōu)勢,實現(xiàn)了時間分割和空間延展,從而豐富了藝術(shù)蘊涵。
根據(jù)“今年”、“去年”、“明年”三個年度時間詞的不同組合,大致可以歸納出三種年段敘述模式:以物是人非為主題曲的“今年”、“去年”二段式組合;以佳期難料為主調(diào)的“今年”、“明年”二段式組合;以歷數(shù)深情為主旋律的“去年”、“今年”、“明年”三段式組合。綜觀眾多這類詩詞,無論是何種組合,每當言及“去年”,常常充滿感嘆;每當言及“明年”,往往是個問號;而最終必定落腳于當事人身處的“今年”,體現(xiàn)了作者們立足當今、珍視歡聚的人生觀念。
唐之前,詩歌敘事抒情基本不依托年段,像鮑照《擬行路難》所謂“年去年來自如削”、“今年陽初花滿林,明年冬末雪盈岑”等等,尚不具有年段敘事性。在唐詩宋詞中,“去年”、“今年”雙年段敘事特別常見,且非常有助于用以傳達撫今追昔、癡人說夢之情思。這種敘事之風似起于崔護《題都城南莊》這首詩:“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弊髡唠m旨在抒寫物是人非之情,但通過“去年”、“今年”雙年段時間對折,竟演繹出一場悲歡離合的“崔護渴漿”或“人面桃花”愛情故事。除了唐代孟棨《本事詩·情感》、南宋計有功編《唐詩紀事》先后記載了此詩的“本事”,元代尚仲賢、明代孟稱舜還分別將其改編為《崔護渴漿》、《桃花人面》雜劇。再經(jīng)后來的京劇以及評劇等相應(yīng)的改編和演出,這個纏綿悱惻的故事得以廣泛流播。延及宋詞,這種敘事模式被充分激活,煥發(fā)出勃勃生機。其顯例當首推歐陽修具有回環(huán)錯綜之美的那首《生查子·元夕》詞:“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边@里用“去年元夜”與“今年元夜”兩幅元夜圖景,展現(xiàn)相同節(jié)日相同光景里的不同情思,仿佛現(xiàn)代影視中的不同時空鏡頭轉(zhuǎn)接,使得一場悲戚的愛情故事歷歷可見。去年元夜是柔情繾綣,今年元夜是天各一方,心懷相思之苦?!霸屡c燈依舊”與“不見去年人”之物是人非,誘發(fā)出這場“淚濕春衫袖”的沉痛哀傷。這種年段敘事筆法具有較強的示范性,乃至徐士俊《古今詞統(tǒng)》卷三說:“元曲之稱絕者,不過得此法?!币陨弦辉娨辉~分別以一個空間意象串聯(lián),具有經(jīng)典意義:詩以“人面”、“桃花”為線索,詞以“花與燈”為線索,成為敘寫“艷遇之樂與不遇之悲”母題的樣板。歐陽修似乎嫻熟于這種年段敘事,他另一首《少年游》詞再度遣用:“去年秋晚此園中,攜手玩芳叢。拈花嗅蕊,惱煙撩霧,拼醉倚西風。今年重對芳叢處,追往事、又成空。敲遍闌干,向人無語,惆悵滿枝紅?!蓖瑯邮恰叭ツ辍?、“今年”兩部曲,但與“愛在元夕”不同的是,這首詞所敘乃是一場“愛在秋季”的故事:去年秋季,一對情侶攜手并肩,既賞玩鮮花,又把酒一醉,何等浪漫!今年秋季面對同樣的“芳叢”,卻形只影單,難耐寂寞地敲遍闌干,何等惆悵悲涼!在往日樂感的襯托下,眼前的悲感愈顯其悲。
值得注意的是,“去年”、“今年”雙年段組合并非全然是“去年樂”、“今年悲”的異感模式,還有“去年悲”“今年猶悲”等同悲強化或其他情況。如曹勛《清平樂》曰:“去年春破,強半途中過。日日篷窗眠了坐,飽聽吳音楚些。今年猶在天涯,客情觸處思家。柳密何人深院,竹疏特地桃花?!痹~人奉命出使金國,一路上百無聊賴,只好“日日蓬窗眠了坐”,借聽“吳楚方言”,消除漂泊異鄉(xiāng)之愁。與以上今悲昔樂的“異感”反襯有所不同,這首詞借“去年”、“今年”敘事抒情,屬于“同感”強化,故而用了一個“猶”字。且再看蘇軾的《少年游》:“去年相送,余杭門外,飛雪似楊花。今年春盡,楊花似雪,猶不見還家。對酒卷簾邀明月,風露透窗紗。恰似姮娥憐雙燕,分明照,畫梁斜?!边@首詞為思婦思念遠方親人代言,先寫思婦念及“去年”冬季楊花般飛雪時刻的依依惜別,后寫思婦于“今年”楊花似飛雪的春日牽念未歸的親人,并借月宮嫦娥自比,感傷自己形只影單。除了遣詞造句上的語言游戲,該詞還妙在借兩個年段情境的鏡照,兜出思婦心事。這也屬于“同感”反復(fù)加強,故而也用了一個“猶”字。此外,還有將“去年”、“今年”直敘出來的年段敘事。如晁補之《尉遲杯》寫道:“去年時,正愁絕,過卻紅杏飛。沈吟杏子青時,追悔負好花枝。今年又春到,傍小闌、日日數(shù)花期。花有信,人卻無憑,故教芳意遲遲。及至待得融怡,未攀條拈蕊,已嘆春歸。怎得春如天不老,更教花與月相隨。都將命、拼與酬花,似峴山、落日客猶迷。盡歸路,拍手攔街,笑人沈醉如泥?!睆摹叭ツ辍睂懙健敖衲辍保瑫r間雖屬自然變遷,但之所以強調(diào)抓住“今年”,是因為要接受“去年”的教訓。時間順序中又含有邏輯順序、因果順序。
每當話及“明年”,人們往往充滿疑惑,充滿惆悵,充滿對吉兇未定的顧慮。除了以上為數(shù)較多的“去年”、“今年”連綴敘事方式,“今年”、“明年”雙年段敘事組合尤為常見。其敘事主調(diào)可用劉希夷《代悲白頭翁》詩句來概括:“今年花落顏色改,明年花開復(fù)誰在?”中國人雖然不像英語世界有明確的現(xiàn)在進行時、一般過去時、一般將來時“三時態(tài)”觀念,但“瞻前顧后”、“思前慮后”觀念還是較強的。如此“后顧之憂”,唐人沒少表達。如杜甫《九日藍田崔氏莊》寫道:“明年此會知誰?。孔戆衍镙亲屑毧??!边@是在說,“明年”吉兇未卜,不知要發(fā)生什么,且把握住“今年”。高適《人日寄杜二拾遺》也說:“今年人日空相憶,明年人日知何處?”今年尚且不能團聚,明年更難預(yù)料,作者借此表達思念至深之情。這種借助“今年”“明年”時段羅織,以傳達人生無常意緒的敘事策略,到兩宋詞人手里得以發(fā)揚光大。如歐陽修與友人梅堯臣在洛陽城東舊地重游,有感而發(fā),揮筆寫下《浪淘沙》:“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今年花勝去年紅??上髂昊ǜ?,知與誰同?”花勝去年的“今年”、花更好的“明年”,都不能消除人生聚散無常的憾恨。再有韓元吉《醉落魄》寫道:“樓頭晚鼓,佳人莫唱《黃金縷》。良宵鐙火還三五。腸斷扁舟,明日江南去。離觴欲醉誰能許?風前蝶鬧蜂兒舞。明年此夜知何處?且插梅花,同聽畫檐雨?!边@首詞的時空切換比較密集,通過交代當事人行蹤所至,將眼前的傷感、“明年”的隱憂以及當下的珍重一一兜出。
相對而言,“今年”、“明年”年段組合便于傳達顧慮與憂患。周紫芝《漁家傲》曰:“月黑天寒花欲睡,移燈影落清尊里。喚醒妖紅明晚翠,如有意,嫣然一笑知誰會?露濕柔柯紅壓地。羞容似替人垂淚,著意西風吹不起,空繞砌,明年花共誰同醉?”人生際遇,朋友雅集,總值得珍惜留戀。此詞借料想明年話題,道出了“喜聚不喜散”心事。吳潛《訴衷情》曰:“今宵分破鶻淪(囫圇)秋,孤客興何悠?要向云中邀月,真?zhèn)€是呆頭。風陣緊,電光流,雨聲颼。嫦娥應(yīng)道,未卜明年,是樂還愁?”樂愁無定,既然沒有答案,偏又去問,“今年”、“明年”組合頗能傳達出微妙情愫。這種憂患沖擊波一直影響到清代《紅樓夢》中的《葬花詞》,該詞寫林黛玉在“花謝花飛花滿天”時葬花,由此反復(fù)哀嘆:“桃李明年能再發(fā),明年閨中知有誰?”“明年花發(fā)雖可啄,卻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傾。”“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哀音似訴,從事葬花活動的林黛玉之傷感可想而知??傮w看,雖說“今年”“明年”敘事組合的主調(diào)是顧慮明年,愁情倍增,但也有不少詞借此表達期待或相約明年之意。如姚述堯《鷓鴣天》寫道:“玉宇無塵露氣清,憑高極目萬山橫。霜前白雁初傳信,籬下黃花獨有情。烏帽側(cè),紫萸馨,尊前醉舞擁飛瓊。明年此會知何處?不是鄱江是帝城。”相對來講,這首詞的格調(diào)顯得較為明快爽朗。登高望遠,北雁南飛,黃花飄零,擁著仙女飛瓊醉舞。明年無論哪里,當還會如此浪漫。再如,賀鑄《綠頭鴨》在敘述了一場狂歡后,余意未盡,繼而叮囑友人莫忘明年繼續(xù)互相尋訪:“記取明年,薔薇謝后,佳期應(yīng)未誤行云。鳳城遠、楚梅香嫩,先寄一枝春。青門外,只憑芳草,尋訪郎君?!边€有,晁端禮《水龍吟》敘述游賞之樂,同樣對明年有所期待:“料明年更發(fā),多應(yīng)更好,約鄰翁看?!痹谶@些詞中,“明年”意象又飽含期待,讓人憧憬。
由“今年”、“昔年”、“明年”三個年段構(gòu)架的敘事模式,在唐詩中也開始隱約出現(xiàn)。如杜甫《贈衛(wèi)八處士》寫道:“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今夕復(fù)何夕,共此燈燭光。少壯能幾時?鬢發(fā)各已蒼。訪舊半為鬼,驚呼熱中腸。焉知二十載,重上君子堂。昔別君未婚,兒女忽成行。怡然敬父執(zhí),問我來何方?問答乃未已,驅(qū)兒羅酒漿。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粱。主稱會面難,一舉累十觴。十觴亦不醉,感子故意長。明日隔山岳,世事兩茫茫。”這首詩以“今夕”、“昔”、“明日”三個時段敘事,包括當下的相見、往日的追懷、來日的茫然,三個年段一應(yīng)俱備,只是尚未明確為“今年”、“昔年”、“明年”。對當事人杜甫來講,這是在借現(xiàn)在、過去、未來三個年段來抒寫;而對旁觀者來講,不妨視為是在敘事,讀者看到的是詩人杜甫與衛(wèi)八處士之交往。對這種隱約呈現(xiàn)于抒情文本中的“故事”,譚君強稱之為“外故事”。言下之意是說,這種故事主要是在詩外,需要補充完善才可完整。其實就該詩所敘這場會面來看,故事的來龍去脈已很清晰。詩人看如今、念往昔、思來者,年段敘事跡象有所顯現(xiàn)。五代馮延巳《憶江南》寫道:“今日相逢花未發(fā),正是去年,別離時節(jié)。東風次第有花開,恁時須約卻重來。重來不怕花堪折,只怕明年,花發(fā)人離別。別離若向百花時,東風彈淚有誰知。”如此年來歲去,既追懷又顧慮,傳達出相逢之喜與別離之憂。
到了兩宋詞中,由“去年”、“今年”、“明年”串聯(lián)起來的敘事套路得以穩(wěn)定,甚至成為套式。李綱《江城子·在衡陽》先說“去年”,金秋重陽佳節(jié),游賞衡陽,嚴霜覆蓋瀟湘,滿林霜葉紅于二月花;回雁峰前,北燕南翔,隱約可見。遙想當時朋友相聚,都佩上了辟邪的茱萸,只遺憾少了我李綱一人;“今年”呢,自己有幸得與朋友相伴前來,得以在美麗的衡陽登高望遠,又趕上地暖風和,菊花剛剛綻放,自然要盡情舉杯歡飲;至于“明年”,是否還能康樂游賞,是否還能在大好秋光里一醉方休,真是不好說。這首詞敘述交游故事,其情感邏輯依托于年段順序:去年未能到場固然是缺憾,明年又未必能如愿,因此要珍惜今年當前的快樂。再如,呂本中《減字木蘭花》寫道:“去年今夜,同醉月明花樹下。此夜江邊,月暗長堤柳暗船。故人何處,帶我離愁江外去?來歲花前,又是今年憶去年。”詞人通過“去年”、“此夜”、“來歲”相疊加的時間標識,敘述了去年與故人“同醉月明花樹下”的浪漫,今晚又是月上柳梢頭,江邊柳蔭已遮船,但故人下落不明,抒情主人公只好將愁情相寄。明年恐怕還會落空,心情仿佛還會是“今年憶去年”的心情。又如,葛立方《春光好》寫道:“去年曾壽生朝,正菊黃、初舒翠翹。今歲雕堂重預(yù)宴,梨雪香飄。明年應(yīng)傍丹霄,看寶胯、重重在腰。鵲尾吹香籠繡段,且醉金蕉。”也是將“去年”、“今年”、“明年”三個年度一字排開,借以暢述友情之深。還有,劉辰翁《桂枝香》一詞是這樣寫的:“吹簫人去,但桂影徘徊,荒杯承露。東望芙蓉縹緲,寒光如注。去年夜半橫江夢,倚危檣、參差會賦。茫茫角動,回舟盡興,未驚鷗鷺。情知道、明年何處?漫待客黃樓,塵波前度。二十四橋,頗有杜書記否?二三子者今如此,看使君、角巾東路。人間俯仰,悲歡何限,團圓如故?!边@首詞從“今年”吹簫人離去寫起,繼而追述“去年”的歡聚,接下去叩問明年,并引用杜牧典故,意在表達對難得的雅集之眷戀??梢哉f,“春秋代序”固然可以給敏感的文人以觸動,但“去年”、“今年”、“明年”的時間排列更能借助敘事性,傳達相對應(yīng)的懷念、失落(憂傷)、顧慮(憂慮)等情愫。值得注意的是,受到篇幅限制,詩詞中的這種時間鏈接僅限于某年之“日”、“時”的跨越性鏈接,且存在較大間隔。
在年段敘事中,唐宋詩人詞人慣于把諸多意象鑲嵌到“去年”、“今年”、“明年”不同時間組合的鏈條上,既可追懷往事,又可顧慮或憧憬后事。借助年段使復(fù)雜的敘事序列化,序列中又往往以各種物化意象填充,既言簡意賅,又顯得飽滿質(zhì)實。
除了近距離的“今年”、“去年”“、明年”三種年段組合敘事抒情,唐宋詩人詞人還注意盤點陳年流水賬,依次按照“少年”“、壯年”“、暮年”等年段對往事加以追懷,并抒寫懷抱。
有道是:好漢不提當年勇。然而,詞人在念故思今過程中,偏偏樂于反復(fù)提及當年如何如何。這突出表現(xiàn)在辛棄疾和陸游詞作中。辛氏《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云“: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彪m是懷古,其實大有自況的意味。陸氏《訴衷情》也說“:當年萬里覓封侯,匹馬戍梁州。關(guān)河夢斷何處?塵暗舊貂裘。胡未滅,鬢先秋,淚空流。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洲。“”當年”那場轟轟烈烈的故事,成為英雄詞人津津樂道、足供炫耀的資本,也成為壯志未酬的抒情載體。以“當年”為時間標識的這種敘事序列往往今昔對照,或由眼前起筆,寫到追懷往事,再到感嘆現(xiàn)實人生,不妨視為“去年”“、今年”“、明年”這種年段敘事的擴展版。
更有意思的是,南宋詞人慣于把“去年”、“今年”、“明年”進一步延展為“少年”、“壯年”、“暮年”三個時間段。在這人生三階段中,“少年事”最令人難以忘懷,多情詞人自然也會樂于追懷。如姜夔《鷓鴣天》曰:“少年情事老來悲?!秉S升《西河》云:“少年事,成夢里。”在敘事上,“少年”、“壯年”、“暮年”三段時間同樣巧妙地將過去、現(xiàn)在的時空組合,展現(xiàn)人生的變幻和自己曲折復(fù)雜的心路歷程,與“去年”、“今年”、“明年”三時段所形成的段位性效果大體上也是一致的。如張元干《感皇恩》寫道:“年少太平時,名園甲第。談笑雍容萬鐘貴。姚黃重綻,長對小春天氣。綺羅叢里慣,今朝醉。臺袞象賢,元樞虛位。壯歲青云自曾致。流霞麟脯,難老洛濱風味。謝公須再為,蒼生起。”這是歷數(shù)自己“年少”時的英雄風流與“壯歲”時的建功立業(yè),似乎對自己的過去洋洋得意。再如,辛棄疾《丑奴兒·書博山道中壁》寫道:“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鄙倌陼r代,不懂人世之艱難,愛登樓賦愁,然而這種“愁”不過是無聊空洞之閑愁而已;而今經(jīng)歷了悲歡離合之折磨,對人生有了深刻體會,反倒每當說到“愁”卻不免欲言又止。今昔對比,少小、老邁之“愁”自有不同,意味深長。辛棄疾還有首《鷓鴣天·有客慨然談功名,因追少年時事,戲作》寫道:“壯歲旌旗擁萬夫,錦襜突騎渡江初。燕兵夜娖銀胡簶,漢箭朝飛金仆姑。追往事,嘆今吾,春風不染白髭須。都將萬字平戎策,換得東家種樹書?!毕葦ⅰ皦褮q”(青年時代)在故鄉(xiāng)山東舉義、反抗金人統(tǒng)治的豪邁故事,格調(diào)雄壯激烈;后闋跌入敘寫壯志未酬、英雄失路之悲憤。蔣捷的《虞美人》尤為人所熟知:“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香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云低、斷雁叫西風。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边@里以“聽雨”為線索大致勾畫出人生的三段歷程:“少年”歌樓聽雨,紅燭羅帳,芳香彌漫,何等浪漫!“壯年”闖蕩江湖,客舟聽雨,建功立業(yè)途中,目睹西風送飛雁,何等雄壯!暮年兩鬢蒼蒼,僧廬聽雨,何等悲戚!寫“少年”、“壯年”是鋪墊、是反襯,寫“暮年”、“晚年”飽經(jīng)人世滄桑方是落腳點。人生遭遇一旦被用年段敘事連綴,便形成強烈的悲傷情緒的沖擊波,蕩人肺腑。
年段排列不僅有助于敘事序列化,而且有利于寫情幽深曲折。唐詩宋詞慣于借年段敘事營造反復(fù)詠嘆、蕩氣回腸的抒情效果,不僅落實為具體的“去年”與“今年”的反跌,形成“物是人非”之詠嘆調(diào)和二重詞境,而且反復(fù)借相同意象訴說“今年”、“去年”、“明年”以及“少年”、“壯年”、“暮年”的刻骨銘心之事,傳達出眷戀或懺悔之情。
注漿包括注漿量、注漿壓力、注漿濃度3個參數(shù)。設(shè)計注漿量每根樁水泥用量為3 t,注漿流量控制在75 L/min以下;注漿壓力根據(jù)注水試驗數(shù)據(jù)和以往類似工程的施工經(jīng)驗確定,當注漿壓力長時間低于正常值、地面出現(xiàn)冒漿或周圍樁孔串漿時,改為間歇注漿,間歇時間為30~60 min;注漿濃度根據(jù)土的飽和度、滲透性確定,由于地基土為砂性土,滲透性好,水灰比選用0.45~0.65,先用稀漿,隨后漸濃,最后注濃漿。
詩詞文體不容許故事充分展開,故而其年段敘事一方面稍顯粗率,另一方面卻能簡潔明快。值得注意的是,唐詩宋詞中的大量作品,即使故事發(fā)生的時間可以明確到“日”、“時”等刻度,作者也往往樂于用“年”這一時間單位來領(lǐng)銜,如“去年今日此門中”、“今年元夜時”云云,這同樣可以視為作者在有意識地將時空放大。究其原因,不外乎是在中國文化中,“當年”、“年華”、“年輪”、“年光”、“年限”、“年代”、“年景”等詞語,各自含有特殊的敘事意義。以此為基礎(chǔ),唐詩宋詞中的年段敘事把所敘述的故事進行了有效分割,使之具有某種段位性?!皷|海西海,心理攸同”,段位性問題也被當今西方學者注意到了。美國敘事學理論家布萊恩·麥克黑爾在倡導(dǎo)建構(gòu)詩歌敘事學時,借用詩人兼批評家迪普萊西的“段位性”(segmentivity)一詞來指認詩歌作為文類的基本特征或詩歌性。他認為“段位”依靠跨行跨節(jié)空白等項目的選擇、使用、結(jié)合和協(xié)調(diào),來說出或產(chǎn)生出意義。在他看來,段位性雖然并不就是“敘事性”,但它與敘事性有著緊密的對位關(guān)系:“在故事層面上,事件流可以被分成不同范圍的序列——動作、次要情節(jié)、場景——以及最終獨立的事件。在話語層面上,敘述被切分成多重變化的聲音——引用的,闡釋的,在同一層面上相互并置或相互嵌入——而‘視角’則被切分成多個不斷變化的聚焦。敘事中的時間、空間以及意識被切分成多個段位。由此產(chǎn)生了不同種類、不同層面的空白。在詩歌敘事中,敘事自身的段位與詩歌的段位形成互動,由此奏響了不同種類、不同范圍的段位之間的‘音符’(迪普萊西語)?!本褪钦f,敘事學可以在不同的范圍和層次被分成不同的段位。唐詩宋詞這種以“年”為單位的序列化、段位性組合既含有時間順序性,又帶有因果關(guān)聯(lián);既符合西方經(jīng)典敘事學家們所謂的“敘事”原則,又與我們以往所說的中國小說敘事的“綴段性”特點相呼應(yīng)。當然,唐詩宋詞這種珍視今事、追憶往事、顧慮后事的年段敘事,與現(xiàn)代影視的閃回鏡頭及蒙太奇手法也有某些類似。
經(jīng)過文化熏染,時間觀念本身便富含意義。其中,古老的今昔興嘆話題常常將敘事中的時間、空間以及意識切分成兩三個段位。借助今昔時空跨躍抒發(fā)感慨,早已運用于《詩經(jīng)》中,如《小雅·采薇》:“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這里雖然尚未坐實到年段上,但已經(jīng)憑著時間的段位性分割,奠定了不堪回首卻偏要回首的“跌宕”寫作方式。在唐詩中,時空接續(xù)和轉(zhuǎn)換較有創(chuàng)意的是杜甫的《月夜》和李商隱的《夜雨寄北》。前者原詩寫道:“今夜鄜州月,閨中只獨看。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香霧云鬟濕,清輝玉臂寒。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干?!毕葟漠斚隆敖褚埂睍r間切入,將自己月夜思親的心情托之于家小思念自己的想象。后者寫道:“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通過時空巧妙組合,言簡意賅地寫出當下的思念,并設(shè)想以后的追味。這兩首詩時空處理之巧妙向來為人稱道,雖沒有明確以年段為標識,但其情感抒發(fā)卻是借助了過去、現(xiàn)在、未來三段論式,頗具段位性。盡管如此,唐人的年段意識還是隱約可見的,除了崔護《題都城南莊》,韋應(yīng)物《寄李儋元錫》亦遣用“去年”、“今年”而寫道:“去年花里逢君別,今日花開又一年。世事茫茫難自料,春愁黯黯獨成眠?!痹谠V說悲歡離合、世事惱人時,依托了“去年”、“今夕”兩個時間詞。雖尚未形成規(guī)模和特色,但段位性已經(jīng)較為明顯。趙嘏《江樓感舊》也能借助年段表達物是人非之感:“獨上江樓思渺然,月光如水水如天。同來望月人何在?風景依稀似去年。”這種段位敘事抒情為宋代詞人實施年段敘事儲備了經(jīng)驗。
到北宋詞中,這種以年切分的段位性敘事格局得以進一步確立。晏殊、晏幾道父子的拿手好戲就是通過“去年”、“今年”之今昔對比,既追懷逝去的戀情,又感傷眼下孤獨凄愴。這種段位分明的“嘮叨”,旨在訴說舊情難忘、刻骨銘心之事。除了有名的《浣溪沙》敘寫“一曲新詞酒一杯,去年天氣舊亭臺”意緒,晏殊詞中的“去年”話題不絕如縷,如《更漏子》曰:“探花開,留客醉,憶得去年情味?!薄镀兴_蠻》云:“高梧葉下秋光晚,珍叢化出黃金盞。還似去年時,傍欄三兩枝。”《清平樂》云:“記得去年今日,依前黃葉秋風?!薄镀脐囎印吩疲骸皯浀萌ツ杲袢?,黃花已滿東籬,曾與玉人臨小檻,共折香英泛酒卮,長條插鬢垂。人貌不應(yīng)遷換,珍叢又睹芳菲,重把一尊尋舊徑,所惜光陰去似飛。風飄露冷時?!比绱硕嗟脑~例,足見段位敘事的分量和容量。較其父而言,晏幾道的“去年”、“今年”情結(jié)尤甚,他接二連三地寫“今年老去年”(《破陣子》)、“去年春恨卻來時”(《臨江仙》),如此駕輕就熟地用揮之不去的“去年”美景美事,襯托“今年”低落的情緒。他這類詞作也有許多?!杜R江仙》寫道:“長愛碧欄干影,芙蓉秋水開時。臉紅凝露學嬌啼。霞觴熏冷艷,云髻裊纖枝。煙雨依前時候,霜叢如舊芳菲。與誰同醉采香歸。去年花下客,今似蝶分飛?!薄队駱谴骸穼懙溃骸皷|風又作無情計。艷粉嬌紅吹滿地。碧樓簾影不遮愁,還似去年今日意。誰知錯管春殘事。到處登臨曾費淚。此時金盞直須深,看盡落花能幾醉?!薄朵较场穼懙溃骸芭P鴨池頭小苑開。暄風吹盡北枝梅。柳長莎軟路縈回。靜避綠陰鶯有意,漫隨游騎絮多才。去年今日憶同來?!薄恫缮W印穼懙溃骸跋驽挚谏忛_盡,昨夜紅稀。懶過前溪,閑艤扁舟看雁飛。去年謝女池邊醉,晚雨霏微。記得歸時,旋折新荷蓋舞衣?!薄对V衷情》寫道:“憑觴靜憶去年秋,桐落故溪頭。詩成自寫紅葉,和恨寄東流。人脈脈,水悠悠,幾多愁。雁書不到,蝶夢無憑,漫倚高樓?!薄陡┳印穼懙溃骸奥度A高,風信遠,宿醉畫簾低卷。梳洗倦,冶游慵,綠窗春睡濃。彩條輕,金縷重,昨日小橋相送。芳草恨,落花愁,去年同倚樓。”還有一首《更漏子》寫道:“欲論心,先掩淚,零落去年風味。閑臥處,不言時,愁多只自知。到情深,俱是怨,惟有夢中相見。猶似舊,奈人禁,偎人說寸心?!标淌细缸拥脑~總是讓人感到:變的是時間,不變的是空間,以及定格在空間的癡情。如此段位性敘事對應(yīng)的是“物是人非”跌宕抒情。對多愁善感的才子詞人而言,“去年”的美好戀情故事總會情不自禁地浮上心頭,“今年”眼前的凄涼感傷,仿佛都緣于“去年”的美景麗人。然而,美景可以重來,麗人卻往往一去不再。作者總是通過時間的來回折騰,既勾勒出“去年”相處的情景,又跌宕出“今年”的憂郁寡歡。此后,李清照《清平樂》寫道:“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挼盡梅花無好意,贏得滿衣清淚。今年海角天涯,蕭蕭兩鬢生華??慈⊥韥盹L勢,故應(yīng)難看梅花。”“年年”與“今年”構(gòu)成往昔與現(xiàn)今的段位性鏡照,往年喜愛梅花而玩弄梅花,“今年”歲月已老,卻“難看梅花”,家國之憂倍增。在唐詩宋詞中,今昔段位敘事一再迭現(xiàn),“去年”往往被視為值得追味的美好意象,而“今年”往往被預(yù)定為凄苦難耐的代名詞。
詞步入雅化軌道之后,這種夢囈般的段位性敘事顯得更為幽深曲折。每述及艷情,人們總免不了搬弄“去年”、“今年”這套時間概念。呂正惠在《周、姜詞派的經(jīng)驗?zāi)J郊捌涿缹W意義》一文中指出,以周邦彥、姜夔、吳文英、張炎等為代表的“周姜詞派”的創(chuàng)作中存在一種“經(jīng)驗?zāi)J健?,就是“對過去的懷念”與“對現(xiàn)在的失意感傷”相鏡照:“在我們所討論的周、姜、吳、張作品的主要‘經(jīng)驗?zāi)J健?,我們可以看到一個結(jié)構(gòu)性的對比,即‘現(xiàn)在’和‘過去’的對比。在這一對比里,過去總有一些美好而令人懷念的地方,而現(xiàn)在則是落魄、失意、感傷的?!薄爸芙热藙t把柳永的經(jīng)驗?zāi)J郊右园l(fā)展、加以美化,從而完成中國抒情傳統(tǒng)中極為特異的一種‘挫敗的美學’——在充滿挫敗、失意的‘現(xiàn)在’,透過‘回憶’去經(jīng)營、塑造一種令人追懷不已的凄美的‘往日情事’?!彪m沒有點明“去年”、“今年”等年段,但卻多用“猶記”、“沉思前事”、“因思前事”等詞語引出對往事的追憶,人生的年段感明顯。這里僅舉一首周邦彥的《瑞鶴仙》予以說明:“暖煙籠細柳。弄萬縷千絲,年年春色。晴風蕩無際,濃于酒、偏醉情人詞客。闌干倚處,度花香、微散酒力。對重門半掩,黃昏淡月,院宇深寂。愁極。因思前事,洞房佳宴,正值寒食。尋芳遍賞,金谷里,銅駝陌。到而今、魚雁沈沈無信,天涯常是淚滴。早歸來,云館深處,那人正憶?!睍r下是“今年”春色已臨,接下去扯出“因思前事”話題,最后敘述“到而今”境況。這里雖然不再明確用“今年”、“去年”標識,但畢竟年段意識猶在,“今昔”時間的流動和邏輯展開依然帶有段位性。
年段敘事頗能傳達悲歡離合情境。唐宋時期以年段為時間標識記錄在案的詩詞,往往都會伴隨著一個小故事。這些詩詞盡管短小精悍,但大多包含較完整、較曲折的故事性。這些小故事通常會被時人以“本事詩”、“本事詞”的形式記錄下來,從而更凸顯出其敘事性。尤其在以悲為美的宋詞文本天地里,年段敘事非常有助于如泣如訴地敘事抒情。“去年”、“今年”雙年段組合,無論是對折,還是連綴,均可成為強有力的抒情載體,而且相互映襯,構(gòu)架起二重敘事詞境。既然中國古代詩詞以悲為美,尤其是兩宋之詞,往往把綺怨、哀婉、悲哀等當作審美追求,那么作為一種特殊文體,詞多被用于傾訴“悲歡離合”之情事,且不說詞牌名“訴衷情”如此,詞作中以“訴”字表達悲傷者更是比比皆是。如柳永《鵲橋仙》有言:“傷心脈脈誰訴?”辛棄疾《摸魚兒》曰:“脈脈此情誰訴?”姜夔《齊天樂》曰:“哀音似訴。”到了明代,湯顯祖《牡丹亭題詞》亦云:“世間只有情難訴。”在漢語中,“訴”有“敘述”、“傾吐”、“說給人聽”等義項,所“訴”之事往往是悲傷之事或冤屈之事,故而有“如泣如訴”之說。如何如泣如訴地講好自己的故事,使得這種故事哭訴既能有效地宣泄自己胸中塊壘,又能令自己的故事感人肺腑?這是宋代詞人非常重視的問題。為此,他們往往以多情人、傷心人、癡情人面目,通過操縱年段敘事苦訴“窩心事”、“傷心事”,從而使他們的創(chuàng)作帶有“癡人訴苦”性質(zhì)。
同理,許多詞屬于“老來懷舊”之作,既敘述了少年、壯歲往事,又訴說了老來無濟于事、老大無成等情緒。大致說,在情種那里,顛來倒去的年段敘事頗能傳達失戀況味;對英雄而言,這樣的年段敘事頗能傾訴壯志難酬之情。這一場場傾訴,共同營造出唐詩宋詞富有張力的“凄美悲情”風范。
由于詩詞大多肩負著抒情使命,旨在表達人生體驗和志意,因此年段敘事也大致會服務(wù)于抒情,在傳達悲歡離合、聚散無常等情事方面頗具特效。由此可見,年段敘事及其段位性已成為唐詩宋詞的一種結(jié)構(gòu)方式和審美特質(zhì),值得特別關(guān)注。
(李桂奎,上海大學文學院教授)
One-Year-Period Narration in Tang Poems and Song Ci Poems and Time-Period Unit
Li Guikui
Year as a time unit was frequently used in Tang poems and Song ci poems to segment the narrative units.Three ways are often found in the combination of years.One is the comparison between this year and last year to show the theme that people have changed while everything remain the same.The other is between this year and next year to show the coming of unpredictable happy days.The last is combination of time sequence:last year,this year and next year,showing the eternal theme of love.Based on this concept,the periods of time extended to that year,adolescence,adulthood and old age.The true understanding of life is displayed through the narration of life experience.Narrative mode of this year and last year is applied for reminiscence,the mode of this year and next year is for the worries in the future,and the mode of this year,that year and next year is for the unpredictable reunion and departure.Structurally,the narration by time period is good at both developing chronically and extending to the vast space,creating the aesthetic texture in form.
Narration of Poems and Ci Poems;One-Year-Period;Serialization;Time-Period Unit;Idiot’s Grievance;Pitiful Sorrow
*國家哲學社會科學重大課題“中國詩歌敘事傳統(tǒng)研究”(15ZDB067)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