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霞

摘要：唐代著名詩人李商隱一生創(chuàng)作過很多的詩歌，世人多看重他在詩歌方面的成就，對于李商隱于文章上的成就關注較少。李商隱的駢體文數(shù)量繁多，質(zhì)量很高，現(xiàn)今流傳下來的文章數(shù)量338篇，其中公文數(shù)量約占總數(shù)的四分之三，比重很大，在唐代駢文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李商隱除了是一個文學大家之外，同時他也是一個公文大家，在其駢文之中，有不少表類、狀類等兼具文學性和實用性的公文。本文從公文角度出發(fā)，運用比較探究、重點分析的方式，從內(nèi)容、形式、藝術特色方面切入，主要側(cè)重于表、狀、啟三類駢體公文和祭文之間的差異，來探究李商隱駢文的一些新特色，解決李商隱駢體公文與其他駢體文之間的區(qū)別問題。本文立足于李商隱的駢體文與公文創(chuàng)作，談一談駢體形式與公文創(chuàng)作的結(jié)合。

關鍵詞：李商隱 駢體公文 其他駢體文 比較研究

一、李商隱駢體公文與其他駢體文內(nèi)容比較

（一）駢體公文

李商隱的表類公文主要分為遺表、賀表和謝表。遺表以安排后事、向皇帝進諫為主要內(nèi)容，賀表以賀健康、祥瑞、戰(zhàn)爭勝利等為主要內(nèi)容，謝表以感謝賜物、授官為主要內(nèi)容。

如《代安平公華州賀圣躬痊復表》的主要內(nèi)容：

臣某言：今月某日，得本道進奏院報，以圣躬痊和，右仆射平、章事臣涯等奉見圣躬訖，社稷殊祥，生靈大慶。臣忝分朝寄，四奉國恩，無任抃舞踴躍之至。

臣聞：天普覆也，應運而健若龍行；日至明焉，有時而氣如虹貫。伏惟皇帝陛下，道超普覆，跡邁至明。思宗社之靈，惟德是輔；念蒸黎之廣，以位為憂。求衣未明，觀書乙夜。壽域既臻於躋俗，大庭微闕於怡神。是以自北陸送寒，暫停禹會；及東郊迎氣，爰復堯咨。四海方來，百辟成在，六幽雷動，萬壽山呼。

這是李商隱替崔戎上書皇帝恭賀皇帝身體痊愈的公文，主要內(nèi)容是恭賀皇帝“圣躬痊和”，說皇帝身體健康是值得“生靈大慶”的事情，希望皇帝能夠保重身體。

他的狀類公文主要分為論事狀、謝狀、賀狀、進狀和薦狀。論事狀內(nèi)容多為向皇帝陳情論事，謝狀內(nèi)容多為感謝賜物、授官，賀狀主要賀健康、升職、捷報等，進狀主要描述進獻物品，薦狀內(nèi)容多為向上舉薦人才。如《為河東公賀楊相公送土物狀》是其替河東公賀楊相公升職，送土特產(chǎn)的進狀，主要鋪陳送給楊相公的土特產(chǎn)，表示“情異常時，事殊庶品”，表達了對楊相公“顯拜樞衡”的深切恭賀之意。

他的啟類公文主要分為賀啟、謝啟和雜啟。賀啟以賀健康、升職、捷報等為主要內(nèi)容，謝啟內(nèi)容多為感謝賜物、授官，雜啟涉及的內(nèi)容更寬泛些。

如《為柳粫上京兆公謝辟啟》是其為柳粫上京兆公的謝啟，主要內(nèi)容是感謝“伏蒙召署攝成都府參軍充安撫巡官者”和京兆公知遇舉薦之恩，表達了對京兆公的“仁義禮智信”和“溫良恭儉讓”的贊揚。

（二）其他駢體文

本文選取祭文作為代表。李商隱的祭文內(nèi)容有哀悼亡者，求福驅(qū)邪，祈禱降雨，多為緬懷親友同僚。

如《為絳郡公祭宣武王尚書文》的主要內(nèi)容：

某獲顧尤深，蒙知甚早。公昔分茅，愚嘗視草。於劉向論思之時，贊孟舒長者之號。及譂出守，實介親鄰。音徽繼好，寤寐依仁。常期異日，克奉清塵。何言永慟，屬此嘉辰。訃哀如昨，歸轍攸遵。林薄莽蒼，川原隱轔。想諸葛之旗鼓，空還舊壘；念伯喈之書籍，已付何人。候館攸開，丹幡遽至。瞻望衛(wèi)幕，連綿秦緡。寄奠申訣，緘詞寫意。終阻愿於躬親，徒加哀於殄瘁。嗚呼哀哉！尚饗。

這是李商隱替絳郡公寫的一篇祭文，所述的是王尚書的生平事跡與才能品德，通過描寫與王尚書的交往，抒發(fā)對他的懷念之情。除了代他人所作的祭文之外，李商隱還有給自己親人寫的祭文。

通過以上分析，我們可以看到李商隱的駢體公文的內(nèi)容多為向上級論政事、報告工作、舉薦人才、因事感謝恭賀。而他的其他駢體文的內(nèi)容則與私人生活有關，祭文的內(nèi)容為多為緬懷親友同僚。內(nèi)容的差異也源自公私身份的不同，于公，他是朝廷官員，需要為朝廷盡忠職守，需要通過公文去處理政務和官場的人情往來，雖然有些公文的內(nèi)容看似不是公務，實際是官職的附屬需求。于私，作為宗族的一員，富有才華的他，在家族祭文方面成了主要的代筆者。此外，內(nèi)容的差異跟文種本身的使用范圍也有一定的關聯(lián)，但不絕對。

二、李商隱駢體公文與其他駢體文形式比較

（一）行文脈絡

1.駢體公文

李商隱的駢體公文行文大多有章可循，本文著眼于在其駢體公文中篇目較多的表類、狀類和啟類公文。

其表類公文主要分為遺表、賀表和謝表，這些公文行文開頭開門見山引出上表所言之事，或后事安排與進諫，或向皇帝恭賀某事，或感謝皇帝的賞賜，接著切入主題，或自述生平與后事安排，或論述所賀之事的重要性，或大加贊賞所賜之物，最后再次表明自己的忠心與心意。

如《代安平公遺表》：

臣某言：臣聞風葉露華，榮落之姿何定；夏朝冬目，短長之數(shù)難移。臣幸屬昌期，謬登貴仕，行年五十五，歷官二十三。念犬馬之常期，死亦非夭；奈君親之厚施，生以無酬。是以時及含珠，命馀屬纊，心猶向闕，手尚封章。撫躬而氣息奄然，戀主而方寸亂矣。臣某中謝。

開篇先由“風葉露華”和“夏朝冬日”，引出自己“幸屬昌期，謬登貴仕，行年五十五，歷官二十三”，追懷平生經(jīng)歷，自述自己從“以明經(jīng)入仕”開始的為官生涯，接著表明自己突染霍亂，治療未見成效，病情加重，交代安排后事，最后向皇帝匯報工作，舉薦元順通和盧涇，再次表明忠心。全篇由感懷轉(zhuǎn)入后事安排與進諫，流暢自然，態(tài)度誠懇，目的明確。

其狀類公文依據(jù)其內(nèi)容側(cè)重可以分為論事狀、謝狀、賀狀、進狀、薦狀，這些公文行文先開門見山表明主題，闡述所述之事，繼而重點論述，或論事進言，或鋪陳所謝、所賀、所進的事物?；蛘撌雠e薦之人的德行和才干，最后再次點明上狀意圖。如《為滎陽公謝賜冬衣狀》。

其啟類公文主要分為謝啟、賀啟和雜啟，其中謝啟和賀啟的行文脈絡較為清晰，而雜啟的行文脈絡更為自由一些。謝啟、賀啟類行文開篇表達感謝、祝賀之情，接著鋪陳所謝、所賀之事，最后再次表達由衷的感激或祝賀。如《為東川崔從事謝辟啟》。

2.其他駢體文

在行文脈絡上，他的祭文多首先開門見山點出主題，或描繪祭奠場景，或由自然現(xiàn)象進行感懷。接著敘述逝者的生平。多著墨于逝者的品德和自己的交往。最后抒發(fā)自己的懷念之情和感慨。

如《祭小侄女寄寄文》：

正月二十五日，伯伯以果子、弄物，招送寄寄體魄，歸大塋之旁。

哀哉！爾生四年，方復本族。既復數(shù)月，奄然歸無。于鞠育而未深，結(jié)悲傷而何極！爾來也何故，去也何緣？念當稚戲之辰。孰測死生之位？

時吾赴凋京下，移家關中，事故紛綸，光陰遷貿(mào)，寄瘞爾骨，五年于茲。白草枯菱，荒途古陌，朝饑誰飽？夜渴誰憐？爾之棲棲，吾有罪矣！

今我仲姊，反葬有期。遂遷爾靈，來復先域。平原卜穴，刊石書銘。明知過禮之文，何忍深情所屬！自爾歿后，侄輩數(shù)人，竹馬玉環(huán)，繡襜文褓。

堂前階下，日里風中，弄藥爭花，紛吾左右。獨爾精誠，不知所之。況吾別娶已來，胤緒未立。猶子之義，倍切他人。念往撫存，五情空熱。

嗚呼！滎水之上，壇山之惻。汝乃曾乃祖，松槚森行；伯姑仲姑，冢墳相接。汝來往于此，勿怖勿驚。華彩衣裳，甘香飲食。汝來受此，無少無多。

汝伯祭乳，汝父哭汝，哀哀寄寄，汝知之耶？

這是他為自己早天的小侄女寄寄寫的祭文。開篇首先以自己用果子、弄物祭奠招魂的場景引入，接著敘述寄寄曾經(jīng)的生活，回憶自己和小侄女的美好相處，最后情深意重地抒發(fā)了對小侄女早夭的悲痛與悼念之情。

（二）格式

1.駢體公文

關于表類，北宋政治家、文學家司馬光有對前代的表類公文做過總結(jié)。司馬光《書儀》“表式”曰：“臣某言（云云）臣某誠惶誠懼，頓首頓首辭（云云）謹奉表稱謝以聞，臣某誠惶誠懼頓首頓首謹言年月日具位臣姓名上。”

李商隱的表類公文大多符合這一“表式”，如《代彭陽公遺表》：“臣某言：臣聞達士格言，以生為逆旅；古者垂訓，謂死為歸人?！寄痴\號誠咽，頓首頓首?！?/p>

李商隱的狀類公文也有一定的格式，其格式為“右（右臣、伏、某）……伏惟（不勝、不任）……”。如《為濮陽公與度支周侍郎狀》：“伏見除書……不任懇誠?！?/p>

李商隱的啟類公文具有程式化的結(jié)構與語言，基本格式為：某啟：伏奉……謹啟，如《為桂州盧副使謝聘錢啟》：“戡啟：錢若千，伏蒙賜備行李……，伏帷俯鑒微懇。謹啟?！?/p>

2.其他駢體文

李商隱駢體公文的格式鮮明，其祭文也有固定的格式：“伏惟（維、年月日）……嗚呼哀哉！尚饗?！比纭稙榻{郡公祭宣武王尚書文》：“伏惟曾構高基，往修峻址?！K阻愿於躬親，徒加哀於殄瘁。嗚呼哀哉！尚饗?！?/p>

從上面的分析可知，在行文脈絡上，李商隱的駢體公文和其他駢體文都傾向于先開門見山地點出主題，接著重點鋪陳，最后再次重申文章意圖。文章內(nèi)在的邏輯結(jié)構是一致的。但在格式上，李商隱駢體公文的格式鮮明，語言和結(jié)構的程式化程度要遠高于他的其他駢體文。

三、李商隱駢體公文與其他駢體文藝術特色比較

（一）駢體公文

1.嚴肅誠懇

李商隱駢體公文中最為主要的表、狀、啟三類均為上行文，所述之事均為公事，用于向皇帝或上級陳述公務活動，其風格大多嚴肅誠懇。所以盡管李商隱這三類公文內(nèi)容涉及豐富，但是它的風格并不多樣。如在《為彭陽公興元請尋醫(yī)表》中，李商隱用嚴肅誠懇的筆調(diào)上報了令狐楚病重極需赴長安治病之事。李商隱用“是以今月某日，竊獻表章，上千旒眨備陳舊恙，當此頹齡，乞解藩維，一歸京輦?！北砻髁詈晔乱迅?，身體舊疾發(fā)作，需要上京治病。其中的“竊”、“頹齡”、“乞解藩維”用詞嚴謹恰當，都表現(xiàn)了李商隱駢體公文嚴肅誠懇的風格。再如在《代安平公華州賀圣躬痊復表》中，他則態(tài)度誠懇地由衷祝賀皇帝病體初愈。他用“求衣未明，觀書乙夜?！北砻骰实矍谟谡?，為國操勞，繼而點出了皇帝的身體健康是事關國家的大事。這兩篇公文雖上報的是不同的事件，但在遣詞造句上都體現(xiàn)了出嚴肅誠懇的特點。

2.講究語言情感

李商隱的駢體公文通常文質(zhì)兼?zhèn)?，融情入理，在將公務事件闡述清楚的基礎上，也十分注重語言與情感的表達。如以感謝、祝賀為主要內(nèi)容的駢體公文，我們可以從鋪陳之中可以體會到字里行間的情感。如《為柳桶上京兆公謝辟啟》的“人秉文教，出曜兵權。揮神鋒而劍合陰陽，達雅誥而筆開造化?！钡谋硎鲋校覀兛梢钥吹嚼钌屉[對于京兆公文采武功都很出眾的贊揚與敬佩之意。

3.從公文闡述角度用典

李商隱寫文作詩喜好用典，與文學用典不同，他在駢體公文中用典多淺顯易懂，少諧隱艱澀，其用典是為了公文內(nèi)容闡述而服務的。如《為滎陽公賀牛相公狀》中的“王詢在朝，晉室每多其經(jīng)籍；徐宣留務，魏帝不視其文書。”將牛相公與王詢和徐宣相比，是為了突出牛相公國之棟梁的地位，為誠懇表達恭賀之意服務。

4.結(jié)構程式化

從李商隱駢體公文的格式與行文脈絡來看，他的公文在程式上比較固定，形成了一定的模板，其情感的抒發(fā)都限于模板之中。

（二）其他駢體文

1.重視抒情

李商隱的祭文常常寄情于景來抒發(fā)自己的感懷與懷念之情，如《祭小侄女寄寄文》運用了白描手法，從日常小事人手表達了對于小侄女寄寄的疼愛與深情。

2.從情感方面化用典故

李商隱的駢文大多用典，但是在祭文中他更傾向于從情感方面來化用典故，在《代李玄為崔京兆祭蕭侍郎文》中“屈平忠而獲罪，賈誼壽之不長。郭泰墓邊，空多會葬。鄧枚身后，不見遺孤”通過“屈原、賈誼、郭泰、鄧枚”等人的故事表達對于蕭侍郎忠而被免，客死他鄉(xiāng)，身后凄涼的悲痛與感傷。

從藝術特色方面來說。李商隱駢體公文更重視內(nèi)容表達，而其他駢體文則更重視情感的抒發(fā)。在用典時，駢體公文從論述的角度出發(fā)，選取較為通俗易懂的典故，而其他駢體文則從情感的角度化用典故。此外，其駢體公文還有更明顯的結(jié)構程式化的特點。

結(jié)語

本文通過以表、狀、啟三類為代表的駢體公文和以祭文為代表的其他駢體文之間的比較，我們發(fā)現(xiàn)李商隱的駢體公文和其他駢體文在內(nèi)容、形式、藝術特色上既有相同之處，也有各自的特點。我們從比較之中，可以看到李商隱在用駢體寫作公文時的一些特點，比如融情入理，講究公文的語言情感，使文章文質(zhì)兼?zhèn)?，不單單能夠解決實際的公務問題，還富有藝術美感，又如在用典使用上懂得變通，根據(jù)不同的文章需要來使用。雖然，現(xiàn)今社會鮮少會用駢體形式進行公文寫作，但是一些駢文的手法仍具有一定的實用價值。李商隱運用合理的方法，將駢體形式和公文有機地結(jié)合在了一起，這是值得我們?nèi)W習和借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