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宏啟
嘀嗒嘀嗒連續(xù)不斷似真似幻的響聲,讓我從清晨的淺夢中醒來,今年遲來的梅雨終于開場了。
天空不經(jīng)意間灰暗下來,既憂郁又晦明,露出的光,暗中夾黃,黃里藏灰。密密稠稠的水線順著玻璃流下,眼前是流蘇一樣的水簾,我和室外的天地仿佛被隔成兩個世界。在我看來,雨是濕漓漓的靈魂,她在窗外喊我,可我聽不見也看不見。而在她看來,我是一個奇怪的人—居然在大雨的包圍中吐著煙圈,任由煙云裊裊伸展,讓那猩紅的微光在雨的世界里閃爍。
隨著跳動的火光,我的思緒不由自主地跳回到童年的梅雨里。
小時候的梅雨是詩意的。詩意是鄉(xiāng)村的美景給的,“黃梅時節(jié)家家雨,青草池塘處處蛙?!泵纷狱S了,梔子香了,荷花開了,青蛙呱呱叫了。一縷縷潮濕的炊煙,像是每戶人家的頭發(fā),化作霧靄匍匐前行,幾經(jīng)盤旋,終于匯聚在一起,更像是整個村莊擰成的生命的辮子,回蕩的是滿溢村莊的香甜,升起的是莊戶人家對幸福的憧憬。
小時候的梅雨是溫暖的。鄉(xiāng)親們在這不能干農(nóng)活的季節(jié)里,常常穿著和梅雨最親的蓑衣,串串門走走親戚拉拉家常,可以“莫聽穿林打葉聲”,任憑梅雨滴滴答答地落,溫溫?zé)釤岬芈?,依然慢悠悠地行走在如麻的雨絲中,因為此時他們的心中總有一些心事會被雨水打濕,總有些情懷會被雨水觸動,讓自己的心靈在親情的溫暖中得到一次次的撫慰。
小時候的梅雨是惆悵的。我的老家處在淮河以南長江以北,無論南邊下雨還是北邊下雨,都會光顧這兒。令大人們惆悵的事情很多:農(nóng)活干不了,屋漏無干處,柴草點不著,米面會發(fā)霉,衣服晾不干,處處生霉斑。孩子們的惆悵,源于孤獨,下雨天被禁錮在家里,無聊透頂之時難免調(diào)皮犯錯,很容易被家長發(fā)現(xiàn);好不容易晴了兩天,可是泥濘的土路經(jīng)陽光曝曬后,板結(jié)成一條條豎起的土棱,很難在上面奔跑,稍不留神就會崴腳。
現(xiàn)在的梅雨,也有風(fēng)景,卻缺了自然的韻味。梅子熟了,鮮艷的顏色讓我懷疑被噴灑過什么激素,當(dāng)然吃不出酸澀中的那份甘甜。玄武湖的荷花開了,賞荷者絡(luò)繹不絕,可大多是匆匆來匆匆走,放慢不下腳下的步子,唯有幾位攝影愛好者,在浮躁的人群里精心調(diào)試著鏡頭,品味著荷的那份淡定和超逸。聽取蛙聲,要到遠郊的荒野田疇去尋覓,但也只是零星稀疏的小組唱,聽不到那種酣暢淋漓的大合唱了。
近年的梅雨,急躁的脾氣代替了溫婉。入梅是突然的,沒人相信的。出梅卻是猶豫的,遲遲不肯離開。遇上豐梅的年份,難以體會那種淅淅瀝瀝、點點滴滴、纏纏綿綿的感覺,取而代之的是急風(fēng)急雨、忽下忽停,讓你措手不及。藍藍的天空,已成了人們時下的奢望,似乎只能在老歌里聽到。偶爾出現(xiàn)的“水晶天”,竟然被網(wǎng)友們稱為難得的“享受”,驚呼“這樣的藍天真‘?dāng)[!”“水晶天的趕腳真好!”
對于梅雨,我內(nèi)心里真還有矛盾。既盼梅雨早點來,可以把半空中的揚塵降下來,把霧霾煙霾趕走,也盼梅雨早點走,帶走那份陰郁,那份反常,那份潮濕的心情。其實,最盼的還是梅雨能夠準(zhǔn)點來,至少讓我看到生態(tài)系統(tǒng)正在慢慢恢復(fù)的希望。
今年的梅雨季,我就是在這種復(fù)雜的心情中度過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