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興濤 孫鵬
移動靶:一次新媒介實驗
焦興濤 孫鵬
《急急如律令》 李娜 冷管線、綜合材料 2017年
孫鵬:請你談談重慶新媒介美術創(chuàng)作重點實驗室和雕塑第一工作室吧。
焦興濤:新媒介重點實驗室是龐茂琨院長牽頭申請的,得到了重慶市教委很大的支持,也是這次展覽的支持方,雕塑第一工作室是雕塑系改革的嘗試。所以,我們這次展覽取名為“移動靶”,有不斷建構、反復試驗、不斷瞄準的含義,后續(xù)這種實驗會不斷進行下去,這種展覽也是我們會繼續(xù)呈現(xiàn)的。像從雕塑出發(fā)重視實體、個人化敘事,討論新的社會的、藝術的以及它們彼此之間的關系,都是我們想找到的觸發(fā)點,但這些點也僅僅是個起點,還會有更多。
孫鵬:藝術與科技的話題,以增強現(xiàn)實、虛擬現(xiàn)實甚至是人工智能為代表,現(xiàn)在很熱,卻很模糊,又面臨很多質(zhì)疑。川美雕塑跨媒介工作室這次在上海喜瑪拉雅美術館集中展示的12組作品有很多特殊性的實驗:重返物質(zhì)和實體、使用新媒介表達流動的感情、通過對一些日常的新的概念關系并置引出新的秩序問題的探討。觀眾對展覽有幾種反饋:一是作品與新技術的結合非常深入;二是通過雕塑實體再現(xiàn),一種直接的神秘性被重新營造;三是部分組中,新媒介被隱藏了,觀眾被藝術家某些個人情感吸引,產(chǎn)生共鳴并感動于其中了?;蛟S,沒有新舊媒介,只有必要媒介和言之有物的著力點。
左·《奇跡》 焦興濤 腦電波 裝置 2016年
右·《圖形詩》 張翔 電視機、kitnect、 視頻、聲音 2017年
焦興濤:關于科技對藝術的改變、推動作用,需要回到一些具體的問題上去。1851年倫敦水晶宮博覽會,也是我們今天世博會的起源的盛會上,第一次用鋼鐵結構和玻璃材料做了我們今天看來習以為常的建筑,但是它在當時看來是驚世駭俗的。到了后來,鋼鐵結構應用到橋梁,而后就成為最主要的建筑材料,埃菲爾鐵塔也正因這些材料的更新才被建成。埃菲爾鐵塔對于藝術家和工程師而言卻是一場爭吵:關于美、關于藝術、關于城市建筑,甚至是關于城市是什么樣子的一場爭吵。但是對普通人而言,它的意義非常重大。因為在那個時代,除了極少數(shù)冒險家可以乘熱氣球到高空俯瞰大地之外,普通人是沒有機會站到100米的高空來看這個城市的。所以,與其說它對藝術產(chǎn)生了改變,還不如說它改變了大眾的理想。當普通人可以有機會登高望遠的時候,引起的觀看視角的改變反過來推動了藝術的發(fā)生和改變。第一點感受,到了今天,網(wǎng)絡、虛擬現(xiàn)實等技術對人類觀看視角的改變遠遠大于埃菲爾鐵塔,這種巨大的改變對藝術家提出了很高的要求。如果我們還認為,觀眾從來還沒在天上觀看世界的機會,只有我們乘著熱氣球,這是不可能的,所以新技術、新材料對藝術家和觀眾同樣提出了很高的挑戰(zhàn)。第二點,當技術正無限地放大我們的能力的時候,讓我們無限接近于上帝的時候,我們可以無限放大一個圖像看到更細微結構的時候,人類正越來越接近我們傳說的神。我們眼睛的開關被打開,你可以看到你想看到的任何東西,你的耳朵可以聽到你想聽到的任何聲音。一個關鍵問題出現(xiàn)了:當我們無限接近上帝的時候,它帶給我們的是恐懼還是快感?這個時候,人要反觀如何自處。這個時候,人真的可以無所不能了?這才是藝術和技術真正發(fā)生關系的地方,藝術家這個時候會本能地去提問,這種提問是藝術家對技術本身的提問。第三點感受是,現(xiàn)在我們談論技術和藝術的時候,我們?nèi)菀装鸭夹g手段化、庸俗化。技術對藝術向來就是有很大促進的,15世紀的西方,小孔成像幫助當時的油畫家來完成他的寫實繪畫,到了后來,照片幫助藝術家再完成一幅寫實繪畫。不管藝術再如何進步,藝術家完成的都是一個過往的經(jīng)驗,一種已存的并想共存下去的經(jīng)驗,這是需要警惕的。技術一直將藝術置于它希望的方式服務于自身,而不是在引領你帶來新的經(jīng)驗和光彩。
孫鵬:焦老師的這種形象的比喻也揭示了藝術在發(fā)問的過程中發(fā)揮了打預防針和解決發(fā)展枯竭的雙重作用。像邁克爾·拉什(Michael Rush)也認為虛擬現(xiàn)實應該帶領藝術家去做些超越當下居住方式的事,而麥克盧漢則認為,藝術是“這樣一種既準確又超前的意識 ,它告訴我們?nèi)绾螌Ω都磳⒌絹淼募夹g在心理上和社會上造成的后果”。這些理論家都在時刻提醒藝術家的不同工作性質(zhì)。本次展覽中,張曉影的《在云端》和胡曉林的《a—n之間》,都有向技術發(fā)問的態(tài)度。《在云端》中,藝術家、觀眾、新技術間的關系和新的空間秩序關系產(chǎn)生了,真實空間、虛擬空間、意識空間也重新排列了。一個靠數(shù)碼技術營造的逼真世界的危險性被藝術家提了出來,她試著在當代藝術范疇里以象征的方式與虛擬現(xiàn)實進行談判。這些通過傳統(tǒng)雕塑設置的場景,呼應了焦老師對創(chuàng)作的一貫訴求:作為一個攪局者,有出發(fā)點的攪局者。
焦興濤:當下,一日千里的技術和科技迅速改變著我們的生活經(jīng)驗,作為一個雕塑家必須清楚,雕塑也早已從古典形態(tài)中出走,成為一個游蕩在藝術與生活之間的攪局者,不斷突破的邊界在不斷重新定義“何為雕塑”。此時此刻,虛擬的VR 和AR、人工智能就像一個魔咒,毫無預兆地降臨在實在而物質(zhì)的雕塑身上,雕塑+VR,雕塑+AR,不能不讓人期待!展覽中看到的作為不斷引出話題的雕塑實體,會讓觀眾覺得,這一切都是真的,而后又發(fā)覺一切都是假的,平時接觸技術時是不會這樣去思考的。我的作品《奇跡》也是如此。
孫鵬:此展的每件作品中都有一些占據(jù)空間的實體,雕塑作為一個出發(fā)點:包括用廢舊的工業(yè)材料搭建的雙子塔、大煙囪,根據(jù)觀眾的腦電波采集翻模制成的3米多高的雕塑,從理查·塞拉的雕塑中截取的金屬板。在這一過程中,實體被新技術延伸,也豐富了新技術的層次。
另外一點,新媒體藝術往往呈現(xiàn)的是去物質(zhì)化的狀態(tài),而敘事反而成了此展中一些藝術家的命題。作品《回信》中發(fā)酵造酒的材料是藝術家張增增父親和他的通信,是勸他不要喝酒的。作品《墻》中金屬鐵板上的曲線是2016年在重慶“虛擬車間”展時,藝術家張超的母親刻劃上去的,然而,他的母親不知道什么叫藝術,但是知道什么叫兒子的工作。此次展覽中,藝術家又將母親在家鄉(xiāng)方圓寸土的行進軌跡刻在了自己身上,這些溫暖的流動的個人情感和技術一起找回了一種引人進入的神秘感。
1.《奇跡》 焦興濤 腦電波 裝置 2016年
2.《a-n之間》 胡曉林 金屬、影像等互動多媒體 2016年
3.《在云端》 張曉影 VR、行為 2016年
4.《奇跡》 焦興濤 腦電波 裝置 2016年
焦興濤:如果是敘事那一定是種新敘事、新故事,像文學領域亦如此。前年夏天,一部神小說讓我欲罷不能,不顧手機狹窄的屏幕和眼睛的酸澀,一氣看完。這一完全出離我的閱讀和知識經(jīng)驗的小說,以它壯闊的想象力和跨越宇宙邊緣的氣魄以及逼視世界末日的勇氣,讓我無可救藥地成了“三體”黨一員。在此之前,馮唐是我最喜歡的作家之一,不僅是因為他和我同年,還因為他是個醫(yī)生。他的文字信手拈來,漫不經(jīng)心,心思細密,隨意點燃你記憶中早已模糊的橋段和充滿腥味的床單。去年他曾來重慶簽名售書,在被問到怎么看待《三體》時,他說自己也是在寫科幻,只不過寫的是內(nèi)心的科幻——其實馮唐和劉慈欣不太一樣,劉慈欣構建了一個宏大的關于宇宙和人類的終極世界,在這里,邏輯和想象力近乎完美地相遇,這個世界是如此恢宏并環(huán)環(huán)相扣,所以他能做的,只是用最為平實的語言把這個世界一一描述出來,就足夠攝人心魄了,哪里還需要通過與文字的貼身肉搏來另辟蹊徑呢?相比之下,馮唐的文學世界仍然是一個我們知識和人生經(jīng)驗之內(nèi)的存在,所以他不得不成為一名“語言實驗者”——“語不驚人死不休”,從這個意義上講,劉慈欣不能算一個“文學家”。但是,為什么要成為“文學家”呢?搭建新的世界顯然比精致的語言打磨更為重要。古典意義上的文學和藝術依然偉大,但,新的世界已經(jīng)展開,所有今天最激動人心的創(chuàng)造幾乎都來自交叉與重構,對此無需置疑!
注:
展覽名稱:移動靶:新算法下的實體、敘事與秩序生產(chǎn)
展覽時間:2017年8月12日- 9月10日
展覽地點:上海喜瑪拉雅美術館
《回信》 張增增 微生物、化學器皿、酒曲、細菌 201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