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高娣

摘要：《大漠祭》一部出類拔萃的當代農村生活的作品。繼承了我國現(xiàn)實主義的優(yōu)良傳統(tǒng)，蘊含著強烈的憂患意識以及正視人生的勇氣。最為撼動人心的描寫，是對人的靈魂的拷問以及農民品性的詮釋。那么，對于人物形象的刻畫則最為根本。老順，作品中最為鮮活的人物形象，三個孩子的父親以及家庭的核心。其與子女之間的關系和家庭中的地位，不僅蘊含著深刻的父愛內涵，而且顯示了父愛在父權文化下的影響與沖突、父愛文化傳統(tǒng)與當下的碰撞與交流。

關鍵詞：《大漠祭》；父愛；父權

長篇小說《大漠祭》，曾榮獲“第三屆馮牧文學獎”、“上海長中篇小說優(yōu)秀作品大獎”等、入圍“第五屆國家圖書獎”，入圍“第六屆茅盾文學獎”等，曾被評論家雷達譽為是“真正意義上的西部小說和不可多得的藝術珍品”。在丁帆的《中國西部現(xiàn)代文學史》中有重點論述，被認為是當代西部文學的代表作。

最近幾年，對于《大漠祭》的研究是比較廣泛的。筆者收集了大量的資料文獻，發(fā)現(xiàn)以往的研究，無非是從時代、鄉(xiāng)村和作品藝術特色等角度來分析的。例如，唐援朝《時代書寫中的生命感悟——重讀〈大漠祭〉》、趙燕翼《〈大漠祭〉語言漫談》和韓偉《生存狀態(tài)的描繪與西部精神的展示——評雪漠的長篇小說〈大漠祭〉》等。對于人物形象的分析，如郭茂全：《西部兒女的悲歌-評雪漠“農村三部曲”中的農民形象》等。然而，將作品中父親形象單獨作為研究的卻并不多見。

目前學術界對于中國文學中的父親形象的研究正處于上升階段，尤其是近幾年對于現(xiàn)當代文學作品中的父親形象的分析頗豐。例如：程世洲的《“父親”形象的文化意味》、鄭靜的《當代文學中的父親形象》、以及王愛松與賀仲明的《中國現(xiàn)代文學中的“父親”形象的嬗變及其文化意味》等。他們分別從社會文化、時代與父親形象類型劃分這幾個維度來加以探究，從中筆者發(fā)現(xiàn)，大多數(shù)學者只是從宏觀的角度對父親形象進行整理，歸納乃至闡釋。很少有學者究其微觀的角度去分析作品文本中的父親形象。本文將站在父愛與父權的視野角度，探究父愛具體的方面，以及在父權文化的背景下文本中父親與子女、家庭的關系，進而反思在當今的文學文本中該怎樣建構父愛與父權，父與子之間的關系等。

一、父愛與父權的文本顯現(xiàn)

愛，是發(fā)自內心最為真實的情感，出于自我的本能。更為嚴格的講，愛是一種雙方平等的情感交流與溝通?！案笎邸迸c“母愛”是基于成人對待子女的本能與理智。母愛，更多地表現(xiàn)為對子女生活上的關愛，而對于“父愛”，它充滿了社會性與責任感。王富仁論述道：“父愛既定是社會的，也是自然的，它構成人類自我保護的一種職責，起到組織人類，發(fā)展自我的巨大作用?！雹俑赣H承擔著謀家庭生計的重任，而對子女日常生活的關心則遜于母親。幾千年來的 “慈母嚴父”傳統(tǒng)認知，更加突出了父愛與母愛的差別。

《大漠祭》對老順人物形象的刻畫，展示了這種父愛精神的傳承與新變。老順作為父親，他是一個家庭生命力量的重要標志，也是一個家庭賴以生存的精神支柱與物質保障?？梢?，老順這個人物，隱藏著豐富的文化內涵與意義。

出于本能的愛是父親老順最為凸顯的方面?！捌鹧?，爹爹們，尻蛋子把太陽都烤紅了。白頭子養(yǎng)活黑頭子幾十年了。”老順帶著西北方言，幽默生趣的話語是清晨父親對于子女平凡的問候，并期待著中國傳統(tǒng)文化“孝”的延續(xù)。憨頭的病，是這個家庭最大的痛楚。對于孩子的“死亡通知單”，他不屈上天的安排而反抗，傾家蕩產救治憨頭，并將自己壽寢的白楊木都給了這一生善良的孩子。對于子女的人生方向，老順有著自己的規(guī)劃。面對最有出息的靈官，明確的提出“叫娃子學個打槍，饑荒年餓不死手藝人?！崩享樀难哉Z透露出對靈官前途的無奈與“干涉”。這個家已經(jīng)處于溫飽的警戒線上，他只希望子女平凡、平淡就好。

最為高尚的是老順喪失自尊的贖罪似的愛。猛子與雙福女人的事情，讓自詡具有“鷹”一樣剛烈品質的老順，放下了窮苦人家僅剩的自尊。老順跪在了雙福面前，替早已逃之夭夭的猛子贖罪，詮釋了“養(yǎng)不教，父之過”的內涵。

由此觀之，父愛并不是簡單的父親對子女的親愛之情。父愛的體現(xiàn)受到多方因素的影響，其中最主要的是父權制或父權文化。父愛與父權好比一個硬幣的正反面，共同構成了父親這一形象，二者相互交織，緊密纏繞，甚至難以劃出清晰的界限。

父權作為一個社會歷史的范疇，是父親形象的共同特征，在徐揚杰的《中國家族制度史》中這樣論述：“父親在家庭、家族中的絕對統(tǒng)治權……有著高于所有家庭成員之上的種種特權，這就是父權?！雹谥袊膫鹘y(tǒng)文化中，父權思想根深蒂固。史料中最早記載父權思想的是董仲舒的《春秋繁露》，其內容詳細定義了一套規(guī)范制度。之后又明確提出了“三綱”的學說，即“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妻為夫綱”。幾千年來傳統(tǒng)父權文化的沉淀，致使父權仍是文學作品的重要主題?！洞竽馈分欣享樑c子女之間的關系，恰好典型地反映出中國傳統(tǒng)的父子觀念。

父親對于子女的教育訓戒以及子女對父親的言聽計從。當自己最喜愛的鷹因猛子的失誤而不知去向的時候，手中的鞋重重地打在猛子的身上，直挺挺的站在角落接受老順的呵斥與謾罵。父親掌握著子女的婚姻。兒女被看作父母的私有財產，并任其處置，而兒女對父母必須絕對地尊重與服從，尤其在婚姻方面。蘭蘭與憨頭的婚姻是老順與白福的父母達成一致進行的換親。女兒蘭蘭的丈夫白福游手好閑，整日無所事事去賭博，婆婆精明算計，愛告黑狀無中生有。這樣的日子，蘭蘭只有被迫忍受，因為在婚姻的問題上她沒有自主權。

《大漠祭》中父子觀念是父權的集中呈現(xiàn)在一定的社會歷史文化下的根源。兩千多年的儒學文化，歷經(jīng)各朝代的演變而不斷深化沉淀，早已成為我們民族的心理經(jīng)驗。從《論語》中“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到董仲舒的“三綱”說，再到后來各朝統(tǒng)治者的遵從與肯定，父與子的關系逐漸成為家庭倫理的關系，并建構了穩(wěn)定的父權秩序。

二、父權文化的衰落

鴉片戰(zhàn)爭的爆發(fā)，改變了中國的歷史。隨之而來的，是中國社會經(jīng)濟的巨大變化。與之相應，中國的傳統(tǒng)家庭制度隨之改變。一是出現(xiàn)了與幾千多年的傳統(tǒng)家庭倫理道德截然不同的觀念；二是催生了與以往傳統(tǒng)家庭模式大相徑庭的家庭結構。其中最為突出的表現(xiàn)，就是父權在家庭中的逐漸衰落。近代中國物質文化環(huán)境，社會思想觀念的巨大革新，迫使在傳統(tǒng)倫理道德影響下的父權家庭矛盾越來越激化，家庭成員之間的沖突頻發(fā)。最突出的體現(xiàn)就是子女對于父親的反抗?！洞竽馈分袑Ω赣H形象及權威的刻畫恰好符合父權衰落這一文化現(xiàn)象的發(fā)生。endprint

猛子與雙福女人的茍且之事，迫使老順下跪替子贖罪。面對自己父親的所作所為，猛子發(fā)自內心反抗的怒吼 “我的事，我當，與你們無干。”這一聲撕破了老順父親的顏面，近似木偶般移動消失在人群中。傳統(tǒng)的舊秩序隨著時代的發(fā)展，正在走向衰落。新秩序的逐漸確立，沖擊著舊秩序的延續(xù)。個人自主意識與能力的逐步增強，子女開始審視與父親之間的關系。這一觀念的出現(xiàn)，導致雙方之間的沖突越來越激烈。

蘭蘭在婆家的不如意，需要父親背后強有力的支撐?？墒?，作為子女堅強后盾的老順，卻一再隱忍，這加深了蘭蘭心中的委屈，導致其奮起反抗。蘭蘭回到娘家，誓死也要解除那不幸福的婚姻?！案改钢?，媒妁之言”的婚姻觀念，是中國傳統(tǒng)婚姻制度的具體體現(xiàn)。這種制度長期存在的根源在于父權文化的威懾。子女放棄了自己的愛情，對于美好憧憬的破滅，最終只能走向極端，奮起反抗。

三、父權文化的和解

《大漠祭》中刻畫的人物形象最為成功之處在于將文化傳統(tǒng)性與時代的現(xiàn)實性較為完美的交融在一起。雪漠為我們提供了雙重視野：傳統(tǒng)倫理道德下父權的具體闡釋以及新的歷史時期下父權的衰落與重構。

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傳承具有穩(wěn)定性，反映在文學作品之中則是父親形象所具有的父權文化的內涵。在父權制家庭中，父親是權力的象征，是父權文化現(xiàn)實當中的實現(xiàn)者。父與子之間的關系，已不再是簡單的人類血緣關系，更是承載了豐富而深刻的文化內涵，代表了社會發(fā)展中一輩與下一輩之間的沖突與和諧。但這并不意味著我們不能突破傳統(tǒng)，從始至終的按照舊的模式去思考去創(chuàng)作。五四新文化運動的出現(xiàn)，有著它存在的合理性?？陀^來說，五四時期處于社會的轉型時期，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價值觀念的碰撞，舊與新道德觀念的對立，讓敢于拼搏的年輕一代吶喊出了反抗父權專制的口號。面對傳統(tǒng)的父權文化，他們向其發(fā)出了挑戰(zhàn)，如封建包辦的婚姻制度，舊的倫理綱常。之后的先鋒派文學更是顛覆了父權。余華、蘇童等先鋒小說的主要代表作家塑造的父親形象，荒蕪而負有罪惡感，他們筆下塑造父親形象的過程是審父、弒父的過程。偏激的對待我們的傳統(tǒng)有著必要的合目的性，畢竟他所處的年代需要他們這樣做。可是，長期以來的父權制度已經(jīng)在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留下了痕跡，占據(jù)了數(shù)千年傳統(tǒng)的家庭倫理道德體系仍然不可能完全的土崩瓦解，父權制的思想依舊存在我們的思想道德觀念中，它仍然有不容忽視的威力?？傮w來說，我們要將文化的傳統(tǒng)性與現(xiàn)實性相互的融合，一方面承認傳統(tǒng)的合理性，但也要看到它的不足；另一方面，我們要緊隨時代的步伐符合現(xiàn)實社會，同樣也要注意到它的偏激性。

雪漠筆下的《大漠祭》生動形象地塑造了老順這個父親形象。父愛的具體體現(xiàn)，蘊含著深刻的社會文化底蘊。父愛在父權文化下的展現(xiàn)，體現(xiàn)出文化傳統(tǒng)對于作者乃至文本深刻的影響。可隨著時代的發(fā)展，現(xiàn)實性的沖擊，迫使父權文化的逐漸走向衰落，從而也加速了我們對于“父權”主題建構的思考。

注釋：

①王富仁.母愛·父愛·友愛[J].云夢學刊，1995年第2期，第54頁。

②徐揚杰.中國家族制度史[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2年7月，第43頁。

參考文獻：

[1]雷達.生存的詩意與鄉(xiāng)土小說[C].雷達文論集.濟南：山東文藝出版社，2009.

[2]王富仁.母愛·父愛·友愛[J].云夢學刊，1995（2）.

[3]徐揚杰.中國家族制度史[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2（7）.

[4]雪漠.大漠祭[M].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2001.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