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賁
情緒調(diào)節(jié)是一種情緒智力(emotional intelligence)教育,不可太任性。
讀到一篇《敢怒敢恨讓人更快樂 你信嗎》的科普文章,文章說,“研究發(fā)現(xiàn),如果人們能夠感受他們想要釋放的情緒的話,不論這些情緒是否令人不愉快、甚至是發(fā)火或是仇恨,卻都能讓他們更快樂”。參與這項調(diào)查的人們來自不同文化背景。
人感受到激烈的情緒時,克制還是釋放,哪個更能讓你“快樂”?這個問題取決于對“快樂”的定義。如果我們把由著自己的性子、無拘無束的自然沖動體驗理解為快樂,那么,像《好漢歌》里唱的“路見不平一聲吼哇,該出手時就出手哇”的痛快勁便是快樂。但是,如果我們理性地考慮到自己的一時痛快可能給他人帶來的傷害,或是給自己帶來后悔莫及,那么,后悔的不快樂便超過了沖動發(fā)泄的快樂。
在電影《老大靠邊閃》(Analyze This)里,黑幫大佬保羅·維蒂強迫精神病醫(yī)生索貝爾為他解決心理問題。有一次他告訴索貝爾自己快被生意伙伴氣瘋了,一副怒不可遏要殺人的樣子。索貝爾嚇壞了,靈機一動,勸維蒂說,我生氣就用刀子捅靠墊,你也試試看。維蒂拔出手槍,朝著沙發(fā)連連開槍。隨后掉過頭來對嚇得目瞪口呆的醫(yī)生說,我感覺好多了,心理治療真是個好東西。
《老大靠邊閃》是一部喜劇片,但心理醫(yī)生索貝爾對黑老大維蒂的心理治療卻不是個玩笑。作為一種心理治療原則或者一種生活態(tài)度,人是不是可以完全不受限制地釋放情緒,一直是一個有爭議的問題。《敢怒敢恨讓人更快樂 你信嗎》把這個問題以“科學研究結(jié)果”的方式又一次提了出來。
事實上,正如法國精神病醫(yī)生 弗朗索瓦·勒洛爾(Francois Lelord)和克里斯托夫·安德烈(Christophe Andre)在他們合著的《我們與生俱來的七情》(已有中文譯本)中所說,心理學家們已經(jīng)對徹底釋放情緒的效果進行過科學研究。但結(jié)論與“敢怒敢恨讓人更快樂”并不相同。
當專家們要求研究對象盡可能激烈地表達自己的憤怒時,發(fā)怒者們越發(fā)泄就變得越加憤怒。這也就是常識語言所說的“火上加油”。憤怒還會成為一種習慣性的情緒反應。如果你碰到一點事情,就火冒三丈,不加克制的人,發(fā)怒的頻率會越來越高。
研究同樣發(fā)現(xiàn),不加節(jié)制的哭泣對于釋放悲痛或傷心也是弊多利少。有人的確有過“大哭一場”之后感覺好多了的情況。但是,專家指出,哭泣的釋放效果是由于哭泣引來了別人的關切和安慰。如果一個人獨自哭泣,或是對著漠不關心,甚至懷有敵意的他人哭泣,那么哭泣不但不能釋放悲傷,而且會帶來新傷害。
美國學校會對情緒容易失控的學生提供心理咨詢。在發(fā)生重大的創(chuàng)傷性事件之后,如911恐怖襲擊、地震災害、校園暴力,學校會對所有有需要的學生提供這樣的咨詢。咨詢不是為了向?qū)W生提供即刻發(fā)泄的機會,而是告知他們一些“情緒調(diào)節(jié)”(emotional self-regulation)的基本原理和方法。情緒調(diào)節(jié)是以一種社會可容忍的,并具有足夠靈活性的方式對待個人的自發(fā)情緒反應,尤其是負面的情緒反應,如恐懼、憤怒、悲傷、絕望。
情緒調(diào)節(jié)是在群體和社會中進行的,不是單獨個體自己的事情。無論是“宣泄”或“克制”,其意義和作用都不能脫離與他人的關系來理解。在高速公路上猛按喇叭或者謾罵侮辱其他司機,這不是“宣泄”,因為它傷害了別人。同樣,如果有權有勢的人對你或弱勢者進行了不公不義的傷害,你發(fā)揮正能量,將憤怒情緒掩飾起來,若無其事,強顏歡笑,那么,這也不是“克制”,而是卑躬屈膝,是奴才在主子面前的習慣性諂媚和奴性。
情緒調(diào)節(jié)是一種情緒智力(emotional intelligence)教育。情緒智力包括三種技能,第一是了解和認識人的情緒,第二是學會控制情緒,第三是幫助別人調(diào)節(jié)情緒。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