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陶瑾

民國“先生”的背影往事

記者 陶瑾

民國，一個時代，一種精神。先生，一個稱謂，一種修為。如果說民國是最近的春秋，先生猶如華夏的背影，漸行漸遠。

先生，這在當下雖是個加上姓氏就被常呼的字眼，卻又是個能遙想到鞠躬的場景。百年國史已有鏡鑒：教育盛，雖戰(zhàn)亂紛爭仍人才輩出、國體向上；教育衰，縱四海平定歌舞升平也社會浮躁、振興乏力。

一個世紀前的中國，正值清朝末年，國運衰敗，新學漸興。清光緒28年（1902年），一度實行“新政”，頒布《壬寅學制》。從此，由北京及各省，相繼創(chuàng)辦新式學堂。蘇州興辦新學，在全國中等城市中，是處在領先地位的。

在這座千年古城，翻開百年老校校史，回溯民國先生，共鳴隔代不相逢的后生們。他們在民國的影響遠遠大于今天一個閱讀界的影響，是那個年代引領教育思潮的典范，他們追求教育理想、完善教育體制的心魂，讓我們?yōu)橹袆?，幾乎改變了整個中國當時的文化。

王同愈書畫作品

王同愈（1856—1941）先生往事：創(chuàng)辦草橋等新學堂，倡導蘇州新學第一人

在寂靜的草橋巷弄，佇立著一座古樸的青石磚拱門，不時吸引著路人駐足仰望。這座校門始建于1906年，大門正中上方仍清晰鐫刻著“1906長元吳高等小學堂”的字樣。就是這座校門，留下了數(shù)位名人先輩的成長足跡，凝聚了一代代草橋人的追尋與堅守……

1906年，晚清民國年間著名學者、書畫家王同愈創(chuàng)辦長元吳公立高等小學堂，正是草橋實小的前身。教育家葉圣陶、歷史學家顧頡剛、奧運冠軍陳艷青、著名作家范小青……曾經(jīng)從這里開始他們的求學生涯。

王同愈是二十世紀初在蘇州推進近代商業(yè)發(fā)展、公益事業(yè)和現(xiàn)代教育事業(yè)的重要人物。少年時的他靠借書抄書刻苦自學成才，后中進士，任翰林院編修。飽讀詩書的他自然是一副儒生像，但是，這個儒生不簡單，他博學多才，天文地理，繪畫書法，無所不能。他對西方的教育方法教育體制推崇倍至。

可以說，蘇州近代40多所新學堂都是王同愈和蘇州很多地方士紳建立起來的。1906年，王同愈會同蔣炳章、章鈺、吳本善等地方士坤創(chuàng)辦公立長元吳初等、高等、半日小學堂共40所。1907年，以紫陽書院、正誼書院等公益場所的田租典息公款，創(chuàng)辦公立蘇州第一中學堂，成為蘇州第一所公辦的中學。實施全新的吸收西方先進教育方法的教育體制。

如果不是清末國家巨變，王同愈斷不會辭官歸隱，1913年，他放棄仕途，退隱蘇滬間。研究圖籍，閑為著述，并以書畫自怡。

前身是王謝長達創(chuàng)辦的蘇州振華女校

謝長達（1848—1934）＆王季玉（1885—1967）先生往事：振興蘇州女學，與振華的不解之緣

謝長達一生致力于教育事業(yè)，發(fā)起成立蘇州放足會、女子公益團等，最為人所稱道的莫過于創(chuàng)辦了振華女校。

1905年，她與友人陳星昭、蔣振懦等人捐募1000余元開辦費，租屋于嚴衙前東小橋畔，創(chuàng)辦女子小學，取名“振華女?！?。著名教育家陶行知先生曾評價說：“振華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學校，是振興女子教育最早的先鋒。”

1917年，謝長達因年事已高，將校長一職交由剛從美國學成歸來的三女兒王季玉擔任。為繼承母志，王季玉婉辭各大學之聘，致力于辦女子學校。當時的振華女校，僅有小學與少數(shù)幾位老師，她各方奔走，籌集經(jīng)費，聘請教師。后因學生增多，學校規(guī)模漸大，由王季玉遷至帶城橋下塘之舊織造府(今十中校址)。

楊絳先生曾回憶，季玉先生上課時，很嚴肅，自己執(zhí)教生物、英語，有病也不離開講臺，對待差生則利用課外時間耐心補課。不過每當?shù)搅顺燥?、課間休息時，她就笑瞇瞇了。學生可以跟她開玩笑，“打成一片”。

“學校應該為學生的發(fā)展服務，既要讓學生具備升學的學力，讓更多的女學生進入大學，接受高等教育，還要讓無財力或學力進大學的學生具備服務社會的技能?！奔居裣壬驮谶@樣的思想下前行著。

作為后人，我們對先生當年的胸懷和志趣唯有揣度而已。但是我們可以肯定的是，當初先生留洋歸國時，若是只一心做她的學問，江南女子的歷史也許會重新改寫吧。

羅振玉（1866—1940）先生往事：治?！案呤帧?/h2>

名聞遐邇的蘇州中學為江蘇巡撫端忠敏于1904年始建，當時叫江蘇師范學堂。學校的第一任監(jiān)督則是著名學者羅振玉。羅振玉和端忠敏是老朋友，端忠敏一調任江蘇，就聘剛從日本考察教務回來的羅振玉為江蘇教育顧問，并委以江蘇師范學堂監(jiān)督之職。

羅振玉任職時，江蘇師范學堂已頗具規(guī)模，設有講習科、速成科、體操專修科等，還有附屬小學。如何辦好這所學校，羅振玉強調要抓好管理。他辦事雷厲風行，說干就干，治校嚴格，為學校制訂了許多規(guī)章制度。

他每天到堂督課，到寢室觀察學生行檢；課余時分班接見學生，戒以品行，使學生培養(yǎng)師表情操。由于他督責嚴格，身體力行，學校教師勤職，學生攻苦勵學，蔚為良好風尚。當時省里來蘇州視察學校，對羅振玉治校褒獎有加。

他還十分重視校舍環(huán)境的建設。為了美化環(huán)境，他在荷花池旁構筑一小榭，并捐贈經(jīng)史書籍于其中，令學生閱覽。在院內種植各種花木，宿舍前種桃柳，池中種蓮花，為學校創(chuàng)造了一個水清、樹碧、花香的優(yōu)美環(huán)境。

羅振玉離校后，就再沒到過蘇州。但他對師范學堂一直懷有深深的情懷。晚年，他在《集蓼編》里曾回憶學校的一草一木，“念之喟然生嘆！”

民國的課堂文化各具味道

蔡元培（1868—1940）先生往事：一生都在辭職中，堅持走教育救國之路

20世紀前期，中國知識界有位德高望重、領袖群倫的人物。他的外表看上去沉靜如水，卻著實引領了一代風氣，影響及于思想、學術乃至政治領域。林語堂評論說：“論著作，北大很多教授比他多，論啟發(fā)中國新文化的功勞，他比任何人大?！彼褪遣淘嘞壬?。蔡先生一生“亦學亦政”，走的都是教育救國的道路。

蔡先生一生的處事原則：大事以方，小事以圓。他為人謙虛，很愿意學習。他倡導教育革新，提出廢止忠君、尊孔、尚公、尚武、尚實的封建教育宗旨。

今天的北大人依舊尊稱他為永遠的校長。蔡元培一生“威武不能屈、貧賤不能移、富貴不能淫”，盡管他自己也說“性近于學術而不宜于政治”，甚至“畏涉政事”，但在涉及個人信仰、價值、操守方面，他毫不妥協(xié)，從未懈怠，在個人理想與社會現(xiàn)實無法調和時，辭職成了他的利器。蔡元培的一生，幾乎都在辭職中。因為他不喜歡同流合污，是個言行合一的人。

在蔡元培堅持理想，數(shù)度辭職時，他和全家數(shù)年所堅守的清苦生活，無人能及，個人所面臨的讒言誤解威脅迫害，也無人能及。

蔡先生對于中國教育制度的貢獻，還在于他主張的普及女子教育，意義更不一般。鼎力支持振華，就是他追求中國女子教育理想最好的佐證。1936年蔡元培在振華校慶三十周年大會上演講，他說：“習慣之改革非甚難，而最要之關鍵，全在教育。現(xiàn)今教育制度，小學與大學，均已男女同校，不成問題，唯中學尚守男女分校之習，必使女子中學之數(shù)量，與男子中學相等，始可以漸達男女平等之理想。鄙人所以對于振華女學之漸廓張，不勝感幸者也?！?/p>

胡適（1891—1962）先生往事：給蘇州教師的兩次講演

胡適曾在1921年給蘇州的小學教師作過一次演講，時間是7月30日。那年胡適31歲，仍在北京大學任教。胡適在日記中又寫道：“7月30日早八時，講演《小學教師的修養(yǎng)》。九時半，講演《實驗主義》?！敝v演完畢后，與一師附屬小學教員江卓群等談小學國語文教材的問題。胡適認為他們編的一部新的小學國語文的教本注意“兒童文學”一方面，前四年的選擇“甚好”，后三年增入古文，選的材料“頗不盡當”。胡適答應給他們即將脫稿付印的新教本寫序。飯后，胡適參觀了一師附屬小學的“夏期實施示教班”。

1928年秋，37歲的胡適應邀到蘇州女子師范講學。抵達蘇州的第二天，他受同鄉(xiāng)、蘇州中學校長汪懋祖邀請到蘇州中學演講。汪懋祖特地安排國文教師錢穆和胡適同坐于主席臺。

此前，友人曾告訴胡適去蘇州“莫忘一見蘇州中學之錢某”。于是，兩人禮節(jié)性地握一握手，并互致問候。剛坐定，錢穆便問道：“適之先生，《史記?六國年表》我遍尋遍詢不得，您知道它嗎？”

如此偏僻的史料，讓胡適一下愣在了那里，他認定錢穆是有意讓自己難堪。原本都很期待的一場聚會，就因為錢穆劈頭一句話，令胡適大為惱火。

午宴后，主人挽留胡適在蘇州逗留一晚，遭婉言謝絕，胡說：“實在抱歉，我沒有帶剃須刀，這一晚會讓我十分難受?！贝蠹以谧菊@閑游和漫談一個多小時，胡適堅持要走，但還是給錢穆留下了自己在上海的住址。

蘇州中學內的“尊經(jīng)閣”為紫陽書院舊址

葉圣陶（1894—1988）先生往事：從甪直開始他的教育生涯和文學創(chuàng)作

1917年，葉圣陶先生到甪直鎮(zhèn)的吳縣縣立第五高等小學（現(xiàn)甪直葉圣陶實驗小學）任教，與志同道合的同事們一起進行教育改革，并開始他的文學創(chuàng)作。

在葉老的德育思想中，育人為本貫通整體。他對教材、課程、教學方法等進行大膽革新；他施行新教育，帶領學生自編教材，辦博覽室，開辟“生生農(nóng)場”；他積極探索符合當時國情的教育教學規(guī)律……

顧頡剛先生和葉圣陶先生是同窗好友，曾談及葉圣陶到甪直后實施自己的教育改革：“他在這幾年里，常常很快樂地說他們學校的改革情形。他每天所到的地方，只有家庭和學校，而這兩處都充滿了愛的精神，把他浸潤在愛的空氣里。于是，他把民國四年以前的悲觀都丟掉了?！?/p>

葉圣陶先生從事教育工作的年代，正值我國教育新舊轉變階段，他深入教育和學生實際，不斷進行研究探索和改革實驗，形成了一些符合我國教育實際的教育觀點。比如：他指出教學不是把知識交給學生，而是把學習方法教給學生，教是為了達到不需要教；他還一貫主張學生不僅要學習書本上的知識，讀“有字人書”，更重要的是學習社會，讀自然、社會、人生這浩如煙海、無邊無際的“無字天書”。

先生在甪直期間，不僅關心學生，潛心教育，還從事教育革新和文學創(chuàng)作，傳播新文化新思想。今年是葉圣陶到甪直執(zhí)教100周年的日子，前不久，舉辦了《葉圣陶甪直文集》首發(fā)式，全面反映了葉老在甪直進行教育改革和文學創(chuàng)作的珍貴歷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