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小夢

我看到的世界都是你

文|張小夢

2016年元旦，我們一起去后海吃冰棍兒、涮肉，隨后進了一家酒吧聽歌。我們坐在離舞臺音響最近的位置，臺上開唱不到半小時，你便進入夢鄉(xiāng)，獨有的呼嚕聲時斷時續(xù)，雖與現(xiàn)場氣氛不協(xié)調(diào)，但分外可愛。任你睡去—你早上才下火車，又陪小姨逛了一天，晚上開著半睡眠模式也依然要陪我繼續(xù)吃喝玩樂……

那時，我還在學(xué)齡前，你和小姨還在戀愛中。有一次你倆鬧矛盾，你把照片和信件從姥姥家的門縫里塞給我，因為小姨不讓我給你開門。雖然那時的我不明所以，但看到小姨不開心，對你自然全無好感。長大后才漸漸體會到，當真是有那種吵得越兇情意越濃的情感存在。

照片，是我結(jié)婚前家人翻拍后發(fā)給我的，照片上的日期是1994年4月10日。那時我即將步入小學(xué)，你還是我的準姨父。小時候，媽媽不讓我吃的東西，諸如涼面、汽水之類美味卻沒營養(yǎng)又五顏六色的東西，你和小姨都會趁她不注意全部滿足我。上小學(xué)二年級，你送我的生日禮物是一臺小霸王學(xué)習(xí)機。從此，《超級瑪麗》《魂斗羅》成了我童年的新寵。每逢休息日，我還會把學(xué)習(xí)機轉(zhuǎn)移到姥姥家，你和小姨陪我打雙人對戰(zhàn)。我們坐在地板上玩，輪流去廚房炸火腿腸，那一刻，大概我們都是貪玩又嘴饞的孩子吧。

小學(xué)四年級暑假，我作為區(qū)學(xué)生代表到南京參加夏令營。記憶里，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送你禮物。參加夏令營的時候剛好趕上你過生日，你總喜歡穿那件上邊趴著一只螃蟹的T恤，我就在紫金山天文臺附近買了個木質(zhì)小螃蟹鑰匙扣作為生日禮物送給你。那個時候，我的感覺不是送長輩禮物，而是送同齡好友。

上中學(xué)之后，學(xué)習(xí)超級緊張，我們休息日偶爾能見一面。但凡見面，你總會親自下廚給我做一桌子好吃的。你說愛吃的人都比較有福氣。

2002年，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讓我這個從小嬌生慣養(yǎng)的小姑娘，一夜間長成了穿著盔甲的鋼鐵俠。你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在那之后的好幾年，每逢家庭聚會說起我爸爸，你都會淚流滿面。看得出來，在痛失一位好姐夫和疼惜我之間，你的眼淚更多是為了后者。因為逝去的親人從離開那一刻開始，就在我們心底長眠，而活著的人更需要面對現(xiàn)實的勇氣、讓痛釋懷的堅韌和走向未來的樂觀……

在匆忙的學(xué)業(yè)中，我又走過了16年。后來，我到北京上大學(xué)。有一次春節(jié)假期，我返校前買不到票，你竟托朋友幫我弄到了一張一等座。你常語重心長地對我說：“別把自己逼那么緊，女孩子要活得輕松一點兒。”你總在家人面前開我玩笑，說我看上去永遠是一張小學(xué)生的臉，怎么也長不大。后來我懂了，那一個個玩笑背后，是勝似父親的疼愛。

記得我第一次帶男朋友回家，剛下火車，小姨打電話說當晚有事，不能去接我了?？傻任覀兊郊液螅瑡寢屪屛覀冓s緊下樓，說小姨和姨父帶著弟弟來接我們?nèi)コ燥?。姨父說，孩子第一次帶男朋友回家，什么事兒都沒這個重要，一定要當晚就見到，一定要請我們出去吃飯。我知道，還有那沒說出口的，就是一定要第一時間看看，我?guī)Щ貋硪粋€什么樣的男孩兒，能不能放心把姑娘托付給他吧。

去年，我領(lǐng)了結(jié)婚證。當天是工作日，姨父特意讓還在放寒假的弟弟陪我一起去民政局。弟弟一路拉著我的手，小大人兒似的小聲重復(fù)著：“姐，你真想好了？姐，別的都不重要，你得自己有感覺……”

領(lǐng)完證，我本想不辦婚禮，一切從簡。小姨父是聽到消息后第一個反對的，也是反對最激烈的一個。他跟我聊起此事時的鄭重，像極了父親嫁姑娘，甚至還給我建議了蜜月地點。

婚禮結(jié)束后，我剛返回北京的那幾天，小姨悄悄告訴我，小姨父每每在群里看到親人們發(fā)的我婚禮上的小視頻和照片，都會淚流滿面。她說：“你姨父又在一旁看入神了，一直說小姑娘家家的，這么多年一個人在外真的不容易，真不容易……”

婚禮后的那天，很少玩微信的姨父發(fā)了條朋友圈消息—“長大后，似乎沒有多少人會關(guān)心你是否快樂，很多人只看你有沒有出息。但，你自己一定要在乎自己，讓自己快樂！”雖然這句話不是他的原創(chuàng)，但又有什么關(guān)系？很多時候，心靈雞湯說出了我們藏在心底的真心話。

昨晚夢里見到了你，我們面對面，你掛著我從小看到大的招牌式微笑。只是，向來積極為我答疑解惑的你，卻對我的問題統(tǒng)統(tǒng)避而不答。

我問你：“為什么天亮了，夢就會消失？”

我問你：“為什么夢醒后，想念總會更加強烈？”

我問你：“天堂究竟在哪兒？那里究竟有什么好，為什么去過的人再也不愿回來？”

清晨醒來，你不回答，我已有了答案。

這答案在雨中，在落葉和青草間。從此我知道，春夏花開是你，雨后彩虹是你，燦爛的陽光是你，夜空中最亮的星是你……我看到的世界都是你。所以，你從未離開，你是無所不在的存在。

2016年11月19日，星期六。我剛從樓下曬被子回來，便接到媽媽的電話。她擔心我接受不了，所以找了個完美的借口，讓我當日務(wù)必回家。到家后，才發(fā)現(xiàn)，我可敬可愛的小姨父和十幾年前的爸爸一樣，也成了一張慈愛的照片。你就那么毫無征兆地一覺睡去再沒醒來。后來在新聞上看到，那個殺手叫“阻塞性睡眠呼吸暫停綜合征”，嚴重時會導(dǎo)致睡眠中猝死。

在你離開我們后的第156天，就在上周日，一個難得無霾的晴天，我終于鼓足勇氣又到了后海。我們?nèi)ツ暝┵I冰棍兒的那家店已舊貌換新顏，那家酒吧還未到營業(yè)時間，開著門，黑著燈。我只身走進去，在舞臺下音響旁，在去年你坐過的位置上坐下來?；蛟S光線暗，沒有服務(wù)生過來趕人……10分鐘后，眼淚沖掉了涂在臉頰的粉底，走在陽光中，我還是小時候你最疼愛的那個“非洲小難民”。小時候我又黑又瘦，你總說我是非洲小難民，氣得我上躥下跳，沖你翻白眼兒。

今天，已過零點，你走后的第159天。我把這張滿載幸福的照片打印出來，用來紀念，也用來激勵自己過好今后的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