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尋

近日，一些大學畢業(yè)生通過網絡招聘平臺求職誤入傳銷組織的新聞，將網絡招聘平臺推上了風口浪尖。畢業(yè)于東北大學的李文星在一家名為“BOSS直聘”的招聘平臺上發(fā)簡歷找工作，卻疑似落入打著招聘幌子的傳銷組織的騙局，直至有人在天津靜海區(qū)一處水坑里發(fā)現他的尸體。

大學畢業(yè)生找工作意外身亡的消息，再一次刺激了人們的脆弱的神經。一個是985重點大學畢業(yè)生天之驕子，一個是上市公司的“BOSS直聘”的招聘平臺，兩者相加應當強強聯合相得益彰，然而結果是讓人驚詫萬分冷冰冰的死亡，悲劇背后說明的是什么？

少年天津求職蹊蹺死亡

8月2日，有媒體爆出東北大學學生李文星因在求職App“BOSS直聘”上找工作，誤進一家天津傳銷組織，最終死亡之事。據報道，5月20日，一個自稱薛婷婷的人在BOSS直聘上假借“北京科藍”公司之名將李文星騙到天津就職，而“北京科藍”工作人員回應查無此人。

8月2日晚，有媒體記者聯系到李文星的大學同學陳棟（化名），畢業(yè)之后他和李文星一起租過房子，陳棟告訴媒體記者：“家屬和我都認為李文星沒有自殺的可能，根據他和我們聯系的情況，他生前并沒有表現出要自殺的想法。”

提及李文星為何會做JAVA程序員，陳棟說并非李文星興趣使然，而是“生活所迫”?！拔覀兇髮W地質勘探工程專業(yè)不好找工作，李文星知道JAVA程序員工資高，也不用出差，就想做這個?！碑厴I(yè)之后，李文星來到北京就讀相關培訓學校。

陳棟說，今年年初找工作時，李文星只找JAVA程序員相關工作，“我給他推薦工作他也沒同意”。后來李文星有動搖，便被上述公司招走。由于大學不是計算機相關專業(yè)，工作又沒什么經驗，李文星在各大招聘平臺上找工作均沒有收獲。陳棟稱，在一次面試中，面試官看到李文星是地質專業(yè)而不是計算機專業(yè)，而后選擇錄取一個二本專業(yè)的學生，“他沒有看李文星面試的表現，只看專業(yè)。”

5月20日，李文星前去天津入職。6月到7月之間，李文星多次找陳棟借錢，由于他回答出來了陳棟問的兩人之間較為私密的問題，陳棟便沒有懷疑。7月14日，李文星的尸體在天津市靜海區(qū)G104國道的水坑中被發(fā)現。陳棟懷疑，李文星可能進了一家傳銷公司。

據北京時間報道，天津公安局靜海分局工作人員證實了李文星死亡一事，并稱“溺亡原因尚不清”。媒體記者從天津市靜海區(qū)公安分局了解到，公安部門根據李文星隨身攜帶的傳銷筆記等物證，分析認為其極有可能誤入傳銷組織，目前已經立案調查。而作為遭遇“李鬼公司”的平臺，事件焦點被指向互聯網招聘平臺BOSS直聘。

媒體記者發(fā)現，李文星案并非“個例”。自去年以來，已有數十名網友在網上發(fā)帖，稱在BOSS直聘平臺遭遇“招聘騙局”，其中多人自稱“被騙去天津”。媒體記者體驗在“BOSS直聘”App上發(fā)布職位招聘，發(fā)現注冊和發(fā)布招聘信息的流程都很簡易。只要選擇BOSS直聘系統里搜索得到的一家公司，然后加入公司，再填寫你的職位和郵箱后，就能發(fā)布招聘信息，其間沒有察覺到有任何審核的環(huán)節(jié)。

“民間反傳銷第一人”李旭表示，近幾年，傳銷組織正從傳統傳銷轉向網絡傳銷，大學生成了這些傳銷組織的重點圍獵目標。傳銷組織通過網絡招聘平臺，冒充企業(yè)，虛構招工信息，把人騙進去后對其進行人身控制和精神控制。

BOSS直聘身陷傳銷騙局

8月8日晚9點，位于北京朝陽區(qū)冠捷大廈三層的BOSS直聘辦公室依然燈火通明。走廊里時不時有員工在打電話：“這幾天公司不是出事了嘛，很多人在加班……”一位大學生通過BOSS直聘求職，被騙入傳銷組織一事，使得這家招聘網站成為輿論的焦點。

BOSS直聘承認，該公司采用的“只發(fā)一個職位，資料合規(guī)，可以先發(fā)；不觸發(fā)舉報，可以招聘”的認證機制存在很大問題，“教訓很慘痛”。從8月3日凌晨起，平臺開始全面調整，所有招聘者均事先審核認證。目前，BOSS直聘仍在持續(xù)推進反傳銷策略?！?/p>

這些措施本該早點到來?！盎仡櫛敬问录?，我們意識到自2015年初以來，平臺執(zhí)行的審核機制應該及時更新。”BOSS直聘CEO趙鵬在事件發(fā)生后回應媒體時說。

2015年，BOSS直聘在北京地鐵站大面積投放了一系列廣告，直接與老板在線聊天的宣傳語，一度讓很多求職者感到“地位陡升”。盡管有時間跟應聘者直接對話的絕大多數是初創(chuàng)型公司老板——因為這些公司還沒有人力資源部門，但是這種新穎的招聘方式吸引了大量用戶，也受到風投的青睞。

BOSS直聘網站顯示：自2014年7月BOSS直聘上線以來，用戶增長迅猛。截至2016年9月30日，平臺擁有1186萬C端用戶，及198萬企業(yè)BOSS。BOSS直聘成立3年來的發(fā)展速度，可謂坐火箭一般。記者根據第三方機構易觀千帆發(fā)布的移動應用數據排名榜梳理，截至今年二季度，BOSS直聘以活躍人數344.79萬位列招聘求職類APP第三位，僅次于行業(yè)內兩家上市公司——前程無憂51job（活躍人數764.27萬）和智聯招聘（活躍人數692.75萬）。

BOSS直聘是怎么做到的？免費發(fā)布職位、放松審核，或許是用戶增長迅猛的原因之一。趙鵬公開披露，直至事件發(fā)生前，在BOSS直聘發(fā)布第一個職位，資料合規(guī)，可以先發(fā)；如果不觸發(fā)用戶舉報，就不強制審核。

創(chuàng)投界對于投資的項目，一直有賭“賽車手”與賭“賽道”的說法?；ヂ摼W招聘行業(yè)目前是較熱的“賽道”之一，趙鵬也是被看好的“賽車手”?！吨袊洕芸犯鶕_信息統計，2014年以來，BOSS直聘、獵聘網、拉勾網、兼職貓、魔方招聘等招聘網站，累計獲得了數十億元投資。

其中，BOSS直聘自2014年1月以來獲得了數輪融資，總金額保守計算超過3億元人民幣。從公開信息看，BOSS直聘的投資方都“來頭不小”，包括“投資女王”徐新掌舵的今日資本、小米董事長雷軍創(chuàng)立的順為基金等。endprint

作為資本的寵兒，BOSS直聘卻因虛假招聘一事遭到詬病。事實上，求職者通過BOSS直聘平臺找工作，被騙至傳銷組織的案例早已在知乎、微博等多個社交平臺曝光，但招聘方信息審核問題仍沒有引起足夠重視。

分析人士認為，造成BOSS直聘審核寬松的背后原因是對業(yè)績的追求。過嚴的審核無疑會提升平臺運轉的難度、延長平臺數據爬升的時間。一位投資圈人士透露，“看過這個項目，數據跑得特別不錯”。

前BOSS直聘華東市場公關經理的朱利安發(fā)文，直指招聘企業(yè)資質審核環(huán)節(jié)存在問題，承擔審核職責的主要是銷售人員，他們不具備審核資質，作為把關人的商務總監(jiān)往往“把其審核資質的注意力集中于該企業(yè)的發(fā)展程度能否給平臺支付付費工具從而帶來足夠的廣告收入”。

多家網聘平臺仍有審核漏洞

8月16日，媒體記者在中國互聯網信用認證平臺的“互聯網誠信示范單位”檢索中已經無法找到BOSS直聘的名字。然而，這距離BOSS直聘拿到“互聯網誠信示范單位”的證書僅僅過去了29天。

“誠信網站”認證實施機構北京盤石信用管理有限公司表示，BOSS直聘的“互聯網誠信示范單位”資格已被取消。頗具諷刺意味的是，李文星的尸體在天津靜海被發(fā)現的第五天，BOSS直聘拿到了“互聯網誠信示范單位”證書。

無獨有偶， 8月11日，趕集網招聘平臺出現大量認證為“上海迪士尼樂園”“川沙游樂園”等信息的企業(yè)發(fā)布的招聘信息，其中包括大量薪酬與工作不符的虛假職位。有求職者參加面試后才發(fā)現，不僅被以各種名義收取了幾百元費用，而這份所謂的高薪工作也是不存在的。據報道，一天內多達百余名求職者上當受騙。

根據中國互聯網信息中心發(fā)布的數據顯示，2016年，在網絡詐騙事件中，有34.5%是通過虛假招工信息進行詐騙，40.8%是通過網絡兼職詐騙。為何互聯網招聘平臺成了一眾騙子公司行騙的溫床？招聘平臺的商業(yè)模式或許可以解答這個問題。

BOSS直聘CEO趙鵬在李文星事件發(fā)后公開回應稱，我們意識到，自2015年初以來，平臺執(zhí)行的“只發(fā)一個職位，資料合規(guī)，可以先發(fā)；不觸發(fā)舉報，可以招聘”這一機制，存在很大的問題，這些審核漏洞直接導致很多“李鬼”公司乘虛而入。

根據58同城給記者提供的內部資料中顯示，任何企業(yè)在58集團招聘業(yè)務中發(fā)布招聘信息，都需要經過企業(yè)營業(yè)執(zhí)照及相關資質審核，另外還包括組織機構代碼審核、對公賬戶、企業(yè)法人等。對于具體招聘信息的發(fā)布人，58集團目前已經全站實行了實名認證制度，目前認證方式包括但不限于芝麻信用認證、銀行卡實名認證、人臉圖像及其身份信息認證等。然而，這些措施并未真正遏制虛假信息的傳播，在58同城的控股公司趕集招聘平臺中被曝光出現了大量的虛假招聘信息。

58集團高級公關經理劉聰認為，網絡招聘平臺上的“李鬼公司”信息，通過后臺的數據庫其實可以查出，但完全及時地監(jiān)測出這些虛假信息，現在應該哪家公司都做不到，只能不斷加強審核。

互聯網分析師于斌表示：“招聘平臺競爭激烈，除了全國性質的58趕集、智聯招聘、51job、中華英才、獵聘、BOSS直聘、拉勾網等等，還有各個區(qū)域的招聘網站，對于這些平臺來說，盈利和規(guī)模最重要，所以平臺對于企業(yè)的審核往往難以做到嚴謹，一般企業(yè)只需要提供營業(yè)執(zhí)照和繳納平臺服務費即可入駐并發(fā)布招聘信息，甚至有的平臺地區(qū)還會‘幫助企業(yè)進行虛假認證?！?/p>

智聯招聘工作人員說道：“很多初創(chuàng)企業(yè)人員有限，這時公司很可能都沒有自己的HR（人力資源管理），這樣的話求職者接觸到老板相對容易。但是，一旦企業(yè)突破了小型企業(yè)，人員急劇增加，老板怎么有可能有時間去和求職者聊天?！?/p>

“目前互聯網招聘平臺都缺乏對應屆生的專門保護，勞動部門也對近年來全民創(chuàng)業(yè)熱潮中誕生的眾多企業(yè)監(jiān)管力度不夠，社會經驗不足的大學畢業(yè)生們往往被坑?！敝炖蚕Ｍ?，李文星事件能成為引領行業(yè)革命的一個契機，徹底肅清互聯網招聘行業(yè)多年未能根治的惡疾。

人社部近日印發(fā)《關于進一步加強招聘信息管理的通知》，要求各地進一步規(guī)范人力資源市場秩序，加強對招聘活動特別是互聯網招聘活動的監(jiān)管。警方和法律人士建議，盡快完善有關法律法規(guī)，由平臺承擔起應有的把關責任，從而在源頭堵住利用在線招聘平臺的違法行為，防止悲劇重演。

招聘平臺廝殺已久

原子創(chuàng)投北京負責人姚嘉此前專注大文娛和數據服務行業(yè)投資。他認為：從百度“魏則西事件”、外賣平臺上的“黑心店”被315曝光、婚戀網站上的婚托酒托等，到大學生在招聘平臺上受騙遇害事件，本質相同。平臺在流量、競爭、業(yè)績和資本壓力下，需要跑業(yè)績，對準入門檻的放松，這樣一來信息完全真實的難度和成本就大大提升了。

事實上，近幾年互聯網招聘平臺一直事件不斷。2016年3月國家網信辦曾依法關閉16家失信招聘網站，2017年6月智聯招聘內部員工私賣求職者簡歷，再到現在的李文星事件以及趕集網虛假職位事件。

事件頻發(fā)的背后，互聯網招聘市場實際上已經是一片紅海。據了解，目前國內的互聯網招聘平臺可以分為三類：第一類是以智聯招聘、前程無憂為代表的綜合類招聘平臺；第二類是以58趕集為代表的分類信息發(fā)布平臺；第三類是以BOSS直聘、獵聘網等為代表的垂直招聘平臺。這些垂直招聘平臺更多的是專注于一個領域或特定人群，比如，獵聘網主要面向高端人才，BOSS直聘更專注于互聯網行業(yè)。

雖然招聘平臺眾多，盈利模式卻比較雷同。據了解，目前我國互聯網招聘行業(yè)模式主要分為兩種。第一，傳統模式，即招聘平臺同時從B端（企業(yè)）和C端（個人用戶）收取費用，綜合類招聘平臺均采用此模式。第二，C端免費模式。招聘平臺以求職者用戶為中心，主要向B端收費，如企業(yè)完成招聘后平臺按單提成等。然而，無論是哪種商業(yè)模式，用戶數量都是企業(yè)盈利的重中之重。

根據艾媒咨詢發(fā)布的《2016～2017中國移動招聘市場研究報告》顯示，2016年中國移動招聘用戶規(guī)模達到1.07億，預計2018年將達到1.38億。龐大的用戶數量也吸引了資本的關注。

2016年8月，BOSS直聘完成了共計2800萬美元的C1、C2兩輪融資。這兩輪融資分別由華映資本和高榕資本領投，老投資方策源創(chuàng)投、和玉另類投資、今日資本、順為資本全部跟投。獵聘網也在2016年6月完成了D輪超過1億美元的融資。

眾多資本在2016年殺入互聯網招聘平臺。此前，在BOSS直聘C1、C2輪融資發(fā)布會暨帝都BOSS千人大會上，領投方華映資本合伙人章高男表示，投資BOSS直聘主要考慮到該平臺基于移動端獲取豐富數據，BOSS直聘將這些數據進行用戶分析和畫像，從而實現產品的精細運營、對接，與淘寶、天貓等電商App強調的“千人千面”是一個邏輯。

據調查發(fā)現，進入2017年后，互聯網招聘行業(yè)鮮見融資消息?！盎ヂ摼W招聘行業(yè)發(fā)展多年，已經趨近飽和。上游的智聯招聘、前程無憂、58同城都已經上市，中等企業(yè)如拉勾網、BOSS直聘、獵聘網、100offer、脈脈等均在去年完成了一輪較大資金的融資，應該能運行1到2年。新生的創(chuàng)業(yè)型公司，如納人（人工智能招聘）、智籌（高端人才兼職平臺）遇到今年的資本寒冬，在沒有用戶數據和收入數據的情況下，很難受到資本的青睞?！?一位從事投融資的業(yè)內人士表示。

在過度競爭的市場中，在線招聘網站是否可能“結盟”打假，進行合作和數據打通呢？事實上，這在互聯網安全領域，已經有了先例。這兩年，電信詐騙和釣魚網站猖獗，偽基站又屢禁不絕，為了行業(yè)清白、為了更多用戶和網民的利益，360和騰訊這些行業(yè)頭部的安全廠商，都拉著中小廠商，建立了各自的安全聯盟，共享防偽、安全數據和技術；同時，信息安全、公安等相關政府主管部門也不斷參與其中。所以，這兩年電信詐騙得到有效遏制。

當然，這往往需要一些受害者的代價，引起主管部門和行業(yè)的高度重視，希望大數據技術和產業(yè)安全聯盟加速發(fā)展，對于求職者而言，無論多么沉重的就業(yè)壓力，都要沉住氣，有定力。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