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抹茶懶貓
有生之年,我們安暖相伴
■ 抹茶懶貓
據(jù)葉小遲的母親事后回憶,她家之所以沒有買到寧大早家旁邊的那棟房,是因為排號買房的那天早上,葉小遲要吃蝦仁燉蛋,所以葉母出門的時間比預定的晚了一會兒,導致排到她時,寧大早家旁邊那棟房已經(jīng)被別人定下了。
“所以,我們沒有繼續(xù)做鄰居,都是因為你!”寧大早每天早上和葉小遲一起騎車去學校的路上都要提起這件事,大有要記一輩子的架勢,“因為你大清早,居然要吃什么蝦仁燉蛋!”
“分明是那天不宜出門安家置業(yè),我家魏女士和你家林女士決定買房前應該先看看那天的皇歷才是?!敝苣]事就待在自家外公的書房里,研究桌上萬年歷的葉小遲,做什么事都要套上一個“看天行事”的理由。
葉小遲和寧大早在娘胎里時就被各自的母親拉了根紅線,魏女士和林女士不但是技校的同學,而且畢業(yè)后被分配到了同一個單位、同一棟職工樓,就連懷孕的時間都一樣——只恨呱呱落地的是兩個女孩,否則就要結(jié)娃娃親了。
她們在10歲那年跟各自的父母搬出了破舊的職工樓,雖然沒能繼續(xù)做鄰居,卻住進了前后兩棟公寓的同一樓層的同一號。國人向來推崇把資源利用到極致,于是房地產(chǎn)剛興起時,樓間距是不合格的,倒是便宜了葉小遲和寧大早,在自家的陽臺上一揮手,對面就看得一清二楚。
兩個人很快就找到了新樂子。先是冬天的一個早上,起床困難戶葉小遲賴床的時間久了點,到了兩個人慣常的上學時間點還沒出現(xiàn)在陽臺,著急的寧大早就在自家的陽臺扯著嗓子喊:“葉——小——遲——!”每個字都拖足了音,把本該有的咬牙切齒的味道硬是給拖沒了。但和寧大早心有靈犀不點就通的葉小遲,卻在飯桌上聽出了急性子的怒意,啃著饅頭沖陽臺應了聲:“來——了——”,抓起書包就出門了。
就這樣,她們隔空喊了五個春夏秋冬。這五個春夏秋冬依次走過,家里的座機被人手一個的手機取代,葉小遲與寧大早卻依然用最原始的方法,站在自家的陽臺上,上學時喊對方起床,放假后約對方去游泳。
小城里的歲月無聲淌過,爬山虎一般的時光遍布了記憶筑成的城堡,而城堡里的葉小遲與寧大早長齊了身量,但望向?qū)Ψ降某纬耗抗鈴奈醋冞^。她們形影不離,熟悉對方的程度跟熟悉自己一樣。
盡管體育課列隊時,一米五的葉小遲站在隊伍的第一排,一米七的寧大早站在隊伍的最后;葉小遲的體檢單上年復一年地寫著“營養(yǎng)不良”,寧大早對自己略高的體重痛心疾首地表示從明天起開始減肥;葉小遲面朝墻壁死活記不住“陳勝、吳廣起義的意義”的同時,寧大早對著蝌蚪一樣的數(shù)字抓耳撓腮……這些差別都不能影響兩個人打從娘胎里就培養(yǎng)起的默契。比如,葉小遲瞞著葉母翹了周末的補習班去學素描,遇上偶然心血來潮去補習班突擊檢查的葉母,打掩護的從來都是乖寶寶寧大早。她們從來不用“串供”,保證找的五花八門的借口總是能和對方的無縫銜接。
這樣的默契玄乎得可以,難怪熟知兩個人的同學,經(jīng)常對著看似迥異的她們大呼:“你們其實是同一個人吧?”
莊槐悄悄對鬼子隊長說:“太君,這就是燒瓦的老窯匠,很有名望的師傅。這破瓦之事,我問問他就真相大白了!”
可這么默契的兩個人,也迎來了她們?nèi)松飞系牡谝粋€分歧點。
“我也要讀文科!”晚自習結(jié)束后,葉小遲以請客吃夜宵為由,拉著不耐煩的寧大早促膝長談,“否則,我們就要分到兩個班去了!”
“昨天還說太平天國起義發(fā)生在秦朝末年的人,讀什么文科!”在寧大早眼里,葉小遲就是個半文盲,“你若真讀了文科,懸梁刺股都救不了你!”
寧大早對葉小遲不可謂不了解,知道她只是嘴上鬧得起勁,等到最后保準哪兒安逸就待哪兒。結(jié)果也正如她所料,葉小遲鬧騰了不過一周,便被父母、班主任輪番轟炸,乖乖在志愿表上填了“理科”。而寧大早則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自己喜愛的文科,當天就到隔壁班報到了。
兩個人的作息時間第一次出現(xiàn)了不同,早上需要補習奧數(shù)的葉小遲,比寧大早要提前到學校,下午課程結(jié)束后,寧大早還要參加英語角。等到高二一晃而過,眾人兵荒馬亂地迎來高三時,葉小遲才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很久沒和寧大早一同上下學了。所幸,這并不妨礙她們依然是最有默契的伙伴,睜著眼說瞎話都能做到心照不宣,而兩個人的母親也仍然是要好的閨蜜,隔三岔五一起喝茶、打太極,全然沒有其他高三學生家長的焦慮。
葉小遲與寧大早竟然也就這么稀里糊涂地過完了高三,在沒對日復一日枯燥的題海棄甲曳兵前,提著筆桿子上了高考考場。
收到C大的錄取通知書那天,葉小遲對寧大早回憶,說她已經(jīng)記不起S省這一年號稱歷史上最難數(shù)學與理綜的題目,只記得考試時外面大雨正傾盆。
“都過去了?!睂幋笤缈聪蛎奸g能夾死一只蚊子的葉小遲,露出了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雖然考試那天不是良辰吉日,但今天倒是個不錯的日子——宜食,宜娛樂?!?/p>
這不是青春小說,也不是傷感電影,無論是粗枝大葉的葉小遲,還是心細如發(fā)的寧大早,都沒空留意那天的天空是否蔚藍,也記不真切是不是從哪兒吹來了一陣風,吹亂了她們額前的碎發(fā),她們滿心都是街道拐角那家新開店鋪的綿綿冰可真好吃,計劃著假日去哪兒玩,哪里想到這是分別前的最后一個夏天。
得知寧大早最終被R大的中文系錄取時,葉小遲雖然為兩個人沒在同一個城市而不開心,卻也并不驚訝。
“我也想去B市?!比~小遲這次乖順地把“要”字改為了“想”字,卻仍然如同文理分科前一般悶悶不樂,“我也想念中文系?!?/p>
她猛地一腳踢飛了眼前的碎石塊,石頭在空中劃了一個漂亮的拋物線后,落在了寧大早家那棟樓一樓的樓梯口。葉小遲不用想都知道寧大早會怎么回答,便索性不等她回復,蹦跶著上了樓——她前腳剛踩上二樓的樓梯,那只聽了她幾年腳步聲的蠢泰迪,仍然識不得她這位常客,又開始狂吠起來。
恍惚間仿佛回到10歲那年,她第一次跟著寧大早走上二樓,被接連的狗吠嚇得轉(zhuǎn)頭就想跑回自己家去。這么多年過去了,總有一些事始終都沒有變,像葉小遲和寧大早的默契,像兩個人母親的親密,像這只狗不長記性的腦袋瓜。
“我一直以為,咱們會像魏女士和林女士一樣,一直生活在一起,從事差不多的工作,共享差不多的圈子,老了互相扶著去廣場遛彎兒?!比~小遲不回頭也知道寧大早吭哧吭哧地爬上來了,于是她慢悠悠地一字一句講著在心里存了很久的話,“咱們以前看漫畫,你特別羨慕女主角找到了傳說中的另一個自己——我一直以為,咱們這樣就是彼此的另一個自己,而像魏女士和林女士那樣,就是另一個自己存在的全部意義。”
全部意義在于,一個你不開口就懂你的人,從一而終地陪伴著你。
“你這么想也沒錯。”寧大早走上前來拉住了葉小遲的手,兩只牽在一起的手一蕩一蕩,差點打到一旁臟兮兮的墻壁上,上面還留有她們小時候?qū)懮先サ淖郑粊砣ゴ掖业臍q月模糊了最初的模樣,“因為我們確實是彼此的另一個自己?!?/p>
“世界上另一個自己也不一定要過和自己一模一樣的生活……”寧大早眉眼彎彎地看著同樣笑起來的葉小遲,兩個人一左一右分別露出同樣大小的酒窩,“如果世界上有另一個自己在不一樣的地方,做著和自己不一樣的事情,感覺像看著自己過了另一種人生,這又何嘗不是種樂事呢?”
葉小遲突然想到今天早晨出門時,母親去年嫁接的那株月季結(jié)了兩個花骨朵,將綻未綻地綴在枝頭,一紅一黃,像正值最好韶華的少女,張開懷抱迎接輕風與細雨。一朵朝南,一朵面北,整個花期只能看見一方的風景。
“南方的小橋流水比北邊的黃土、風沙漂亮多了,你可別后悔?!盋大坐落于南方城市,與B市其實也只相隔了兩個小時飛機的路程。
“有你幫我一一看盡江南風景呀?!睂幋笤缧σ獠桓?,“好朋友可是要一直分享所見所聞的,更何況北方的胡同、銀杏、巍峨宮墻也是一種風景啊?!?/p>
葉小遲不甚認同地撇撇嘴,拉著寧大早的手大步向上走去,就像她們之前的無數(shù)次那樣。而她們身后,白色墻壁上的刻痕隱約可見,是小時候葉小遲與寧大早一筆一畫寫下的——一輩子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