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梅
叢叢薄荷,清香裊裊
■張 梅
讀作家車前子的文章,便開始懷念童年的薄荷小院,他說滿院的薄荷仿佛一個班的女生都穿著綠裙,一起蹲下身來,把綠裙有一搭沒一搭地往上兜起。
叢叢薄荷,是鄰家小女孩的純真模樣?!对娊?jīng)》里說野有蔓草,清露潤澤著草葉,《詩經(jīng)》是草木之經(jīng),每每讀這一句,遙想那其中會有株株薄荷的身影,如清婉的佳人一般,一襲綠意蔓延在原野上,被故鄉(xiāng)的風(fēng)緩緩吹拂。風(fēng)吹草低,風(fēng)吹薄荷舞動。
一切都是綠的,薄荷綠裙子、綠手臂、綠腰肢、綠指尖,我摘下它的綠指尖,放進(jìn)玻璃杯或者白瓷杯里,片片青碧。因而我喚它:清韻裊裊的薄荷。
薄荷的“薄”,這個音調(diào)專門為它的名字所擁有,這是專寵,還找個“荷”字相伴,它們都在夏日,給人帶來清涼。薄荷在口感上更勝一籌。初夏,父親去郊外的荷塘摘回荷葉,一部分切成絲狀泡水飲用,一部分疊卷存放,用作蒸荷葉渣肉,還寄了一些給遠(yuǎn)在北方的弟弟,寄去的是江南荷塘的氣息。荷葉存放后像用舊的老蒲扇,泡在杯中也不顯清爽。薄荷不同,漂浮于杯中,如散帖,如小令,一葉扁舟水如天。
汪曾祺寫薄荷,說在越南吃魚片。越南人常常在生食中伴薄荷,吃一口魚,含一片薄荷去腥味,有股明凈的涼氣,就好像寫句子時省略號的用法一樣,余韻不止。
薄荷外柔內(nèi)剛,還能和羊肉同鍋,與它們的膻氣相搏,有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闖勁,在火鍋中加入,才能更好地感受肉的鮮美。這是民間的美食,也是民間的智慧,是人們對草木的懂得,知物善用。此法我沒有試過,據(jù)說貴州的花江狗肉,要加入薄荷葉才正宗,一物降一物,他們干脆管薄荷叫“狗肉香”,亦俗亦雅,亦莊亦諧。加了薄荷葉的狗肉,美其名曰“狗肉滾三滾,神仙坐不穩(wěn)”。
可見穿綠裙子的薄荷功力出神入化,遇到豆腐卻是一番溫順賢良,煎好的豆腐是身著戰(zhàn)甲的勇士,青衣薄荷與之相偎相依。
薄荷糖像顆祖母綠,透明的珠子讓你不忍心吃,在口中慢慢含化,線形的涼氣吸進(jìn)去,小孩說真辣,直吐舌頭。薄荷糖屬于硬糖一類,如今除了過年,人們買些糖果盛放待客,平時超市里的糖果少有人問津。想到兒時,一粒糖就是一件美事,含在嘴里怕化了,慢慢地讓甜味化開,這也是一種從前慢吧。最后,薄荷糖在舌上薄如冰片,吸口氣,涼絲絲的。
夏日,身上被蚊蟲叮的紅疙瘩,癢癢的,滴數(shù)點風(fēng)油精,也颼颼有涼意。彼時讀高中,伏案攻讀,難免瞌睡難耐,在太陽穴涂點風(fēng)油精,有醒腦的功效。風(fēng)油精里有薄荷腦,這薄荷腦是用蒸餾法從新鮮或陰干的薄荷的莖葉蒸餾所得。成分的第一把交椅也被薄荷坐著。母親聽說種薄荷能驅(qū)蚊蟲,于是尋尋覓覓,買回一盆薄荷,它們亭亭于書房窗臺。我對草木一直情有獨鐘,窗外,菖蒲、艾草、菊,如秉性高潔的雅士相聚。看著它們幽幽靜靜,讓人心緒寧和。
喝著薄荷水,它在我的舌尖彈起琵琶,一曲《十面埋伏》,似乎聽到鼓號劍弩聲,清越的涼寒之氣直入肺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