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琳
當人工智能的熱議喧囂塵上,“科幻”這個與文學相關的詞,正逐漸成為解讀時代的關鍵詞。
科幻小說的發(fā)展歷史不過200年。面對時代,科幻文學一次次扮演“預言帝”的角色。但我們真的可以預測人類歷史走向嗎?1932年,兩次世界大戰(zhàn)的夾縫期,愛因斯坦曾寫信給弗洛伊德,問他:終結戰(zhàn)爭是否可能?弗洛伊德回答:據(jù)我所知,不可能,因為人類的欲望無窮盡。
其實,科幻文學的根基是科學,內核卻是人性。如果科幻小說發(fā)展到當下,讓人產(chǎn)生了“人工智能會取代人類嗎?”的恐慌,那么讓我們回想一下200年前的日內瓦郊區(qū)某湖畔,瑪麗·雪萊在創(chuàng)作那個科幻怪物時的焦慮——面對科技狂飆突進的現(xiàn)代社會,人類瘋狂的“進步”將給世界帶來什么?
草創(chuàng)與萌芽
科學怪人、環(huán)游地球、“時間旅行”
科幻小說,是“科學幻想小說”的簡稱,在英語文學界稱為“Science Fiction”,是一種以科學事實和科學假設為基礎的幻想文學作品。從字面上看,這一詞語可以直譯為“科學小說”,并無“幻想”之意,而我國所謂的“科學幻想小說”來自俄語的轉譯,此后便約定俗成。
自古以來,人類就有拓展自我視野、渴望認識未來的強烈驅動,由此催生各民族幻想文學的發(fā)展,但早期幻想文學多是對神怪等超自然力量的想象,缺乏“科學”這一科幻小說最重要的基石,直至工業(yè)革命,科學與技術真正結合起來,科幻小說才得以發(fā)展。
1765年,瓦特發(fā)明第一架蒸汽機,1807年,富爾頓發(fā)明了輪船,1814年史蒂文森制造出火車……這些工業(yè)文明的成果,無不強烈沖擊著人類的心理:科學究竟會把人類帶往何處去?在科技推動下,科幻小說作為一種表現(xiàn)人類對未知領域探索的文學形式開始出現(xiàn)。
作為一種文學形式,近代科幻小說19世紀初發(fā)端于工業(yè)革命的策源地——英國。西方科幻界公認的第一部近代科幻小說是1818年問世的《弗蘭肯斯坦》,出自英國詩人雪萊的妻子瑪麗·雪萊之手。
這個被稱為活跳尸的故事多次被改編成戲劇、電影,擁有眾多讀者和觀眾。小說描寫科學家弗蘭肯斯坦與自己制造的怪物之間的恩怨仇殺。怪物因為得不到社會的理解和愛,最終走上了弒主的毀滅道路,他不顧一切地向人類復仇,最終漂流到北極冰原……
這部感傷的作品,第一次將科學視為作家與文學關注的主題,開創(chuàng)了“人造人”這一科幻題材?!霸谘┤R夫人的筆下,科學家成了造物主?!币袁F(xiàn)代眼光看待《弗蘭肯斯坦》,可知這部小說無不滲透著作者對科學與人類這一嚴肅主題的關注,瑪麗·雪萊也因此被譽為“科幻小說之母”。
自《弗蘭肯斯坦》之后,科幻正式進入文學舞臺。在科幻小說漫長的草創(chuàng)期里,繼瑪麗·雪萊之后,法國和英國分別誕生了儒勒·凡爾納和H.G.威爾斯兩位科幻先驅。
憑借《八十天環(huán)游地球》《海底兩萬里》等“不平凡的旅行”系列小說,凡爾納通過環(huán)游世界和海底旅行為人類繪制了未來的美妙場景,他是科幻小說中所謂的“樂天派”主題的典型代表,他的小說人物臉譜化,小說場景成了科技成果大展覽。
后來的許多科學家都坦言自己是受到凡爾納的啟迪才走上了科學之路:潛水艇的發(fā)明者西蒙·萊克在他的自傳中的第一句話是“儒勒·凡爾納是我一生事業(yè)的總指導”;海軍少將伯德在飛越北極后說凡爾納是他的領路人;氣球及深海探險家皮卡德、無線電的發(fā)明者馬克尼都一致認為凡爾納是啟發(fā)他們發(fā)明的人……
與凡爾納浪漫主義的天性相反,英國人H.G.威爾斯的每一部科幻小說都讓人覺得悲觀。他是個歷史學家,科幻小說只是他創(chuàng)作的一部分,無論是《時間機器》中“時間旅行者”看見自相殘殺的人類未來,《隱身人》中被保守社會逼瘋的主人公,或是《摩洛博士島》中充斥半人半獸怪物的恐怖小島,威爾斯都將科學想象與社會批判相結合,揭示人類在科技奇跡下的矛盾心態(tài)。樂觀的凡爾納與悲觀的威爾斯,此后也被各自的擁躉封為“科幻小說之父”。
此外,偵探小說家也參與到科幻創(chuàng)作中。美國作家愛倫·坡是優(yōu)秀的科幻作家,他曾在如《被用光的人》等一些怪異的科幻小說中,將懸念和邏輯推理帶入;英國偵探小說大師柯南·道爾曾寫過《失去的世界》《有毒的地帶》等科幻小說,而捷克作家卡萊爾·恰佩克在1912年寫成的R.U.R(又譯《羅素姆萬能機器人》),更是創(chuàng)造了Robet(機器人)這個科幻小說的專用術語。
英國科幻作家H.G.威爾斯的短篇小說集,以科幻、奇幻、詼諧的筆法,講述了十余個不可思議的故事,想象人類科技進步之后的場景。
然而,從1818年至20世紀20年代這長達百年的時間里,科幻小說始終都處于“萌芽和草創(chuàng)”階段,作品沒有固定格式,雪萊夫人寫哥特小說,凡爾納寫“漫游”,威爾斯以科學為社會批判的藥引,而愛倫·坡干脆是為了探案,作家們沒有給這些特殊題材的作品以宣言和定義,但他們依然給后世科幻小說造成了可觀影響。
黃金時代
太空漫游、銀河帝國、機器人
一戰(zhàn)后,科幻小說創(chuàng)作重心轉向美國,在美國實現(xiàn)了通俗化。到20世紀20年代,美國市場上流行一種“10美分叢書”,其中充斥半人半妖、英雄救美的廉價科幻故事,科幻文學混跡于低級冒險作品中,已經(jīng)把瑪麗·雪萊開創(chuàng)的科幻反思傳統(tǒng)丟失殆盡,敗壞了科幻小說的聲譽。
此時有兩個美國人站了出來。他們是美國的雨果·根斯巴克和約翰·坎貝爾。
1926年,美國出版商雨果·根斯巴克預見了科幻小說的遠景,把一本純科技雜志《科學與發(fā)明》改造成了世界第一本科幻小說雜志《驚奇故事》。雨果的口號是“科幻小說就是要把科學變成神話”,他的努力對科幻“黃金時代”的到來至關重要,以他的名字命名的“雨果獎”也成為了世界科幻的頂級大獎。
十年后,以科幻作家和編輯的雙重身份投身科幻界的約翰·W·坎貝爾創(chuàng)辦《驚人的科幻》雜志,他注重科幻小說的文學性,培養(yǎng)了一大批科幻小說家,當代美國最著名的科幻作家艾薩克·阿西莫夫就深受其影響,世界科幻大會設有專門獎勵科幻新人的約翰·W·坎貝爾獎。endprint
自此,科幻小說進入了20世紀30-60年代的“黃金時代”。這個時代里,優(yōu)秀的科幻作家層出不窮,很難窮盡其杰作。以二戰(zhàn)為分界點,前一階段“太空劇”獨領風騷,愛德華·愛爾瑪·史密斯和約翰·W·坎貝爾是代表作家。史密斯的“云雀”系列和“攝影師”系列讓人類第一次躍出了太陽系,而坎貝爾的“軍團”系列和“類人者”系列則具有魔幻的閱讀效果。
二戰(zhàn)后,科幻黃金時代達到鼎盛,最著名的是被稱為“科幻小說三巨頭”的艾薩克·阿西莫夫與羅伯特·海因萊因,以及來自英國的阿瑟·克拉克。
美籍俄國人阿西莫夫是高產(chǎn)天才型作家,一生著述500多本,《基地》系列、《銀河帝國三部曲》和《機器人》系列等三大系列被譽為“科幻圣經(jīng)”,小行星5020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阿西莫夫的科幻小說充滿人文關懷,《基地》系列講述人類“未來的歷史”:在遙遠的將來,出現(xiàn)了一個“銀河帝國”。這個系列和《機器人》《帝國》等系列互相貫穿,時間跨度超兩萬年,小說通過銀河帝國的興亡史探討人性與政治、經(jīng)濟、軍事等文明要素的互動,描寫的是宇宙,暗示的卻是地球,深刻反映了工業(yè)社會中人類對科學既崇拜又害怕的心理,促使讀者思考人類與科技的關系??苹媒缙毡檎J為,《基地》系列是黃金時代成熟科幻小說的典范,同時,它還激起了70年代科幻影片的浪潮,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喬治·盧卡斯的《星球大戰(zhàn)》。
阿西莫夫還被人打趣為“機器人之父”,因為他“創(chuàng)造”了“機器人學”——早先關于機器人的小說多以“人類創(chuàng)造機器人,又為機器人所毀”為主題,在阿西莫夫的《我,機器人》中,第一次為機器人提出了“行為法則”,即“機器人不能傷害人類,或因不運動而使人類受到傷害”為核心的“機器人學”。
英國人阿瑟·克拉克是阿西莫夫的好友兼競爭對手,他們經(jīng)?;ハ啻蛉?。有一次,一家報紙報道說:剛剛發(fā)生的飛機墜毀事故大約有一半乘客得以幸存,其中有一名幸存者在出了故障的飛機試圖著陸的危險時刻,仍在不動聲色地閱讀克拉克的科幻小說。
阿瑟·克拉克是科學家、國際通訊衛(wèi)星奠基人,最知名的科幻小說是《2001太空漫游》,以宏大的氣勢展現(xiàn)人類的過去以及可能的未來,其同名電影由大導演庫布里克1968年執(zhí)導,色彩繽紛的太空效果使其成為科幻電影的經(jīng)典。
此外,羅伯特·海因萊因的《星船傘兵》《異鄉(xiāng)異客》等“未來歷史叢書”系列,克利福德·西馬克的《驛站》和雷·布拉德伯里的《火星紀事》等也至今為科幻迷津津樂道。
然而,黃金時代對科幻小說的認識和創(chuàng)作形式標準化的塑造,終究還是帶來了桎梏。20世紀60年代冷戰(zhàn)格局下,西方經(jīng)歷政治、軍事等領域的劇烈起伏,尤其是1957年第一顆人造衛(wèi)星的上天給人們以極大的震動,讀者覺出現(xiàn)有的科幻小說與生活有巨大差距,加之科幻文學遲遲得不到主流文學界的認可,創(chuàng)作界十分低迷,一場變革風暴亟待醞釀。
從“新浪潮”到“賽博朋克”
深層人性、電腦網(wǎng)絡、反文化
1965年,米切爾·莫考克出任英國《新世界》主編,推出一批與傳統(tǒng)科幻小說對立的作品,不再使用激光槍或星球大戰(zhàn)來刺激讀者,而是描寫“人類的不幸、隔絕、失望、忍受和友愛”。這批作品被稱為“新浪潮”(New Wave,本為電影界術語),代表作家有英國的J.G.巴拉德和B.W.奧爾迪斯。
巴拉德的“毀滅世界三部曲”在科幻界一度轟動,也為主流文學界所驚艷。小說主人公或站在退化的城市里,反思生命的意義;或逃離干旱的地球,在尋求生存的海岸四周互相攻擊,畫地為牢。巴拉德的科幻作品注重展現(xiàn)深層次人性,很有主流文學的風味。而奧爾蒂斯的科幻短篇獨具一格,《月光掠影》是其登峰造極之作,主人公被月光恍惚了雙眼,發(fā)現(xiàn)荒蕪山間走來一支黑糊糊的隊伍,從人趕著牛羊,到出現(xiàn)大篷車和汽車,再到穿著越來越奇異的人類,隊伍中機器越來越多,人類越來越渺小,整個隊伍是人類進化史的縮影。
然而,20世紀70年代末,“新浪潮”運動呈現(xiàn)頹勢,其過分忽視科技內涵的做法,讓科幻文學本身有了存在危機,于是一種本體的回歸變革在20世紀80年代發(fā)生了,即“賽博朋克”(Cyber-punk)運動。Cyber是“控制論”一詞的前綴,punk意思是“反文化人士”,“賽博朋克”意指超越傳統(tǒng)的新時代電腦工程師。
20世紀80年代后,高速發(fā)展的信息技術革命催生了一批反映現(xiàn)代科技成果的科幻小說,這些作品在信息化背景下,無不顯現(xiàn)出對社會文化價值的戲謔或反思?!百惒┡罂恕边\動的代表是美國人威廉·吉布森和布魯斯·斯特靈。前者于1984年問世的《神經(jīng)漫游者》囊括了當年所有科幻小說大獎,被認為直接催生了電影《黑客帝國》的誕生。而斯特靈的長篇《心內海》,也是講述人類將大腦與世界網(wǎng)絡聯(lián)通后在虛擬空間漫游的科幻佳作。
“賽博朋克”運動其實是一種亞文化現(xiàn)象,表達的是一種“新新人類”的世界觀,創(chuàng)作者拒絕被歸入任何流派,這一科幻界的運動至今仍在發(fā)展中。隨著全球化時代的全面到來,西方科幻小說的前景也愈加光怪陸離。聯(lián)想如今國人熱議的“人工智能”話題,下一個科幻小說的浪潮,不知要在哪里開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