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庭
日本曾是“10號”球員的天堂,然而隨著中村俊輔、遠藤保仁、中村憲剛、小笠原滿男等人的老去,日本足壇未來或許再無傳統(tǒng)的“中場大師”。
川崎前鋒的中村憲剛,鹿島鹿角的小笠原滿男,大阪鋼巴的遠藤保仁——2017年的亞冠,日本四支參賽球隊中有三位足以被稱為隊史傳奇的球員。他們是日本傳統(tǒng)的“中場大師”,在職業(yè)生涯巔峰期,不僅自己掌控全隊的進攻節(jié)奏,也能完成進球和助攻,一腳精彩的任意球更是令無數(shù)球迷傾倒。不過,他們中最年輕的中村憲剛E36歲,日本足球屬于中場大師的時代,終究在慢慢遠去。
10號情結
日本足球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很久之前,早在20世紀初,日本即有天皇杯這項全國性質的杯賽賽事,堅持至今超過90年,與英格蘭足總杯類似。隨后漫長的歲月中,日本的校園足球、企業(yè)足球、地域足球均有不同程度的發(fā)展。
20世紀80年代的漫畫《足球小將》,影響了很多同時代的小朋友,甚至不僅局限于日本,漫畫中的主角大空翼即是10號球員。90年代日本職業(yè)聯(lián)賽開始,各企業(yè)大筆投入,引進的巨星大多也是中前場核心球員。他們的共同特點是技術全面,極具天賦,是絕對的核心指揮官,傳、射、突破,幾乎無所不能;精神層面上,10號亦是領袖,率隊奮戰(zhàn),永不放棄。這些屬性,契合日本對體育英雄的定義。漫畫與現(xiàn)實融合在一起,踢球的小孩子幾乎都想成為10號,想變成大空翼。
一時間,日本涌現(xiàn)了大量優(yōu)秀的中場球員。除了定位球、組織傳球這些幾乎所有中場核心必備的能力之外,他們的特點各有不同:遠藤保仁頂級的組織能力和豐富的傳球手段,中村憲剛的致命一傳,小笠原滿男的長傳和遠射,小野伸二的靈氣和天分等等。在歐洲足壇成就最高的兩人,中村俊輔具備極強的邊路突破能力和堪稱亞洲最頂級的任意球水準,中田英壽則擁有亞洲球員罕見的高對抗和對球門直接威脅能力。他們都是各隊的核心和招牌,他們的特點決定著球隊的風格。
日本足球職業(yè)化25年,足球水平慢慢從亞洲二流進步到一流。在這段時間,這些中場大師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某種程度上說,他們奠定了日本足球崇尚傳控的基礎。直到現(xiàn)在,他們的球衣依然是銷量最好的。
時代帶來改變
隨著足球的發(fā)展,特別是代表最高水平的歐洲足球持續(xù)進步,傳統(tǒng)10號的位置越來越尷尬。他們往往是球隊的絕對核心,在為之設計戰(zhàn)術的同時,很難有足夠水平或合適的替代者,漫長的賽季一旦出現(xiàn)傷病或其他狀況,球隊戰(zhàn)績會大受影響??萍嫉陌l(fā)展和訓練方式的進步,使得單體球員的素質在不斷增強,五大聯(lián)賽中場球員單場跑動距離達到13000米到14000米不在少數(shù),可以用“兌子”的方式限制住核心的發(fā)揮。從豪門的角度,囤積足夠多的優(yōu)秀球員,每個球員越來越功能化,這有助于保持穩(wěn)定,而過于依賴某個球員容易出現(xiàn)波動。原本10號球員的功能也被分散:后腰幫助組織,邊路協(xié)助出球和突破,前鋒回撤作為支點。
時代的變化同樣影響著日本足球,如近代旅歐軍團的領軍人物本田圭佑和香川真司。本田圭佑在歐洲踢邊路屆多,速度不夠快,靠的是傳球和關鍵時刻的大心臟表現(xiàn)。他仍然具備不少傳統(tǒng)10號的屬性,也成為國家隊的一代旗幟。在俱樂部成就更高的香川真司則是現(xiàn)代化前腰的代表,從球隊進攻時要不斷拿球的絕對核心,演變成前場快速傳球串聯(lián)的一環(huán),輔以超強的禁區(qū)內終結能力。當然,他的踢法對整個球隊要求很高,這樣的俱樂部表現(xiàn)很難在國家隊中復制。
日本聯(lián)賽中的傳統(tǒng)10號也越來越少,如今,30歲以下球員最接近“中場大師”水準的是浦和紅鉆的核心柏木陽介。在職業(yè)生涯早期,柏木陽介不喜歡對抗的弱點時常為人詬病,加強對抗能力之后,他可以勝任前腰以及后腰位置,任意球、傳球和關鍵時刻的破門均極有價值。鳥棲沙巖的20歲小將鐮田大地或許值得球迷期待,18歲就踢上職業(yè)聯(lián)賽,有著超過年紀的成熟和大局觀,個人盤帶能力強,最關鍵的是球隊愿意給他絕對核心的位置鍛煉。
此外,一些過往是絕對核心的球員,角色也在悄然發(fā)生變化。遠藤保仁年輕時在442體系中包辦組織和進攻兩項核心重任,今年已變?yōu)榕c小笠原滿男類似的后場“發(fā)牌者”,靠傳球組織進攻,對于球門的威脅已經(jīng)少了很多。中村憲剛正好相反,近3年將后場組織的任務交給新生代球員大島僚太,自己位置前提,專心于貢獻最后一傳和前插破門。目前在J聯(lián)賽唯一還保持傳統(tǒng)“絕對核心”踢法的只有中村俊輔了,而他今年所在的磐田喜悅實力有限。
大師“消亡”史
某種程度上說,日本足球是最重視“10號”的聯(lián)賽,這樣的球員天生引人關注,能成為話題,能帶來商業(yè)利益。中場大師逐漸減少是個漫長的過程,其中有很多原因。
黃金時代的一批球星對后來者的影響是實際存在的,很多國家都是如此。在一批優(yōu)秀球員出現(xiàn)后,不可避免地出現(xiàn)人才斷檔。日本在世紀之交時涌現(xiàn)了大量優(yōu)秀的中場球員,他們不僅在技術上無可挑剔,還保持著日本社會傳統(tǒng)的匠人精神,極為自律,狀態(tài)不易下降。直至U2017年,我們還能看到38歲的中村俊輔、37歲的小笠原滿男和遠藤保仁每場先發(fā)出戰(zhàn)。中村俊輔在2017年的場均跑動甚至還能超過12公里,兩次排進當輪聯(lián)賽所有球員前5名。這批過于出色的球員占住位置,讓整整一代人失去了機會。
足球風格的多樣化同樣影響著“10號”的位置。在日本足球發(fā)展初期,一直在堅持學習巴西足球,職業(yè)聯(lián)賽的球隊幾乎全是地面?zhèn)骺靥叻?,中場核心在這種體系下如魚得水,掌控全局。隨著職業(yè)聯(lián)賽結構慢慢完善以及與國際足球更多接軌和學習,各支球隊有了自己不同的風格。名古屋依靠斯托伊科維奇的兩翼傳中高中鋒轟炸,拿下冠軍;鳥棲沙巖學習韓國風格拼對抗拼長傳,也有一席之地。即使堅持地面打法,川崎前鋒更重視縱向快速傳球,柏太陽神更重視邊路小組配合。這些球隊沒有強求傳統(tǒng)10號的必要。就連日本國家隊,在哈利霍季奇上任后也有了風格的轉變,更快速、更有對抗能力的球員成為了主力人選。
而在諸多因素中,青訓的轉變和進步是最重要的。遠藤保仁自小隨兩個哥哥踢球,三年級時要對抗比自己大2到3歲的對手。這種情況下,他會思考用怎樣的方式讓自己以弱勝強。中村憲剛因身體瘦弱對抗太差,18歲時沒有職業(yè)球隊接納,在大學期間才慢慢練出跑位和傳球視野。如果放在今天,在U12乃至U9梯隊,不會讓遠藤去對抗高年級的對手,這就練不出他的意識和傳球基礎。中村也可能從小就被要求加強對抗,無法專注于傳球,成為最頂級的直傳大師?,F(xiàn)代化的科學訓練對絕大部分球員有益,幫助大家趨利避害,盡力達到自身極限。但對于極特殊、場上有獨一無二天賦的“10號”,或許是個限制。
青訓意識的進步也分流了好苗子。過往日本的孩子都愿意踢中場,一時間出現(xiàn)日本國家隊中場人才過剩,前后場特別是鋒線實力不足的情況。同樣是隨著整個國家足球水平的發(fā)展,日本隊鋒線涌現(xiàn)了以大迫勇也、原口元氣等為代表的天才們,邊衛(wèi)位置也涌現(xiàn)不少旅歐人才。像柏太陽神隊長大谷秀和這樣進職業(yè)隊時還是前腰、只因天賦不如隊內其他人才改后腰的情況,已經(jīng)很少見了。日本足球人才的結構趨向合理,即使是此前最不看重的中衛(wèi)、后腰等位置,也有了越來越多從小就在這個位置接受訓練的球員。分工的精細化讓最好的球員不再一味涌向中場。
造夢人
很多人說日本足球是亞洲技術流代表,這個說法宏觀上沒有問題,日本球員基本功好,整個國家足球大部分是技術化風格,用傳控彌補身體對抗的不足。不過,更準確一點的表述應是,日本球員具備優(yōu)秀的技術功底,靠的是優(yōu)秀的戰(zhàn)術意識。他們的技術與南美球星個人的靈光乍現(xiàn)有很大不同,大多是依靠扎實訓練得來,以參與足球運動的人數(shù)比例而言,真正具備超群球感的人并不多。大部分球員乃至球星,最突出的是知道該如何跑位接應隊友,知道在不同的情況下如何踢球,愿意努力和拼搏,基本功只是基礎。
暫且不談日本各青訓隊的進步,近年來在中國備受推崇的日本校園足球,也有不少值得商榷的地方。足球部依然是嚴格的前后輩關系,教練的訓練方式還是苦練為主,每天練習到晚上10點依然是成名之后被媒體報道的“優(yōu)秀”行為,帶傷出戰(zhàn)不是對球員不負責任,而是一種榮譽……這些其實符合日本社會價值觀,但不一定是最好的。
或者說,不夠有趣。
日本社會和日本足球均是如此。在此之中,一個個中場大師顯得格外耀眼,他們的才華如一閃而過的流星,讓平凡的人抬頭,看到不—樣的風景,這才是中場大師的最大價值。在球迷眼中,他們靠一己之力扛著球隊前行,是城市的名牌,精神的象征。他們的存在,給了小朋友們一個美麗的夢想:在球場上揮灑汗水和青春,創(chuàng)造激情和感動,最終,像漫畫一樣,成為接受歡呼的英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