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川浦 /文 崔 江/圖

蘇菲的生日禮物

程川浦 /文 崔 江/圖

1

蘇菲是一只高原精靈，這是她在月光森林停留的最后一天。

每年9月，當西西里亞的寒流即將涌來的時候，精靈們就會離開老家奧尼高原，一路向南遷徙，飛越七星湖、嘆息盆地，最終會在大陸最南端溫暖的月光森林里停留一個冬天。

如今春回大地，所有的精靈都在躍躍欲試。當明天早上的第一縷陽光灑向大地，曬干了他們翼尖的露水，他們就會起程，返回高原。

蘇菲不想這么快離開。

她在等一個人。

今天是她的3歲生日，收到一份生日禮物是她的生日愿望。

蘇菲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忐忑、期盼過。

蘇菲在心里反反復復地念叨著，她會來找我嗎？會不會也送我一份禮物？

一朵野菊花、一片毛櫸樹葉、一枚鵝卵石，或者一根松鴉的羽毛……什么都可以，只要是她送給我的。

那天，她生日的時候，我可是送了一份禮物給她啊。她還記得嗎？

蘇菲的精靈同伴們可不會在意她的生日，因為精靈們從來都不過生日，更沒有彼此贈送生日禮物的習慣。他們都習慣了特立獨行，形單影只，也只有在遷徙的路上，才會結(jié)伴而行。

蘇菲變成了一朵花，扎在毛櫸樹下鋪滿青苔的石縫間，隨風搖曳。這是蘇菲兩天前第一次遇見她的地方。

精靈們開心的時候會化作紫羅蘭田野上的紅蜻蜓，或是變成坐在云杉枝頭淺笑的仙子；難過的時候則會變成石上的青苔，或是毛櫸樹下的薔薇花。擁有隨心所欲變換模樣的魔法，是精靈們最引以為傲的本領(lǐng)。

蘇菲不能再變成那天遇到她時的模樣——一個仙子，因為旁邊的白樺樹下搬來了狐貍一家，它們肚皮癟癟，看起來很餓。被狐貍追逐，一點兒也不好玩。

看著太陽一點點西斜，森林里依然很安靜，蘇菲的心微微有些痛。遷徙到這里的高原精靈是月光森林的外來戶，沒有家，沒有朋友。涼意濃濃的夜晚，只能棲息在毛櫸樹的枝頭、懸崖的縫隙里，或是枯樹的樹洞中，還得時刻提防貓頭鷹、狐貍及食蟻獸——這種長著長長的吸管樣嘴巴、貪婪無比的家伙最討厭，除了喜歡糟蹋蟻穴，還經(jīng)?？恐`敏的嗅覺，對精靈們緊追不舍。

蘇菲懷念那溫暖的篝火、暖意融融的帳篷和軟床、搖曳著迷人燭光的生日蛋糕、系著漂亮蝴蝶結(jié)的禮盒……如果不是遇到她，蘇菲覺得自己也許永遠不會知道“生日”這個神奇的日子。

可是，如果沒有生日，蘇菲依然會想她。

那個叫陸小熙的女孩，她會來嗎？

2

在森林邊緣的一塊空地上，停著一輛南山旅行社的旅游車。大人們在忙著收拾雜物。戴著紅色遮陽帽的導游拿著鑷子，正在草叢里撿拾垃圾。

陸小熙從旅行包里掏出了媽媽的首飾盒，又從口袋里摸出一條天藍色的紗巾，媽媽說，在當?shù)剡@紗巾叫“福巾”，帶在身上來年會有好運氣，所以在景區(qū)商店給全家每人買了一條。

把這紗巾當作她的生日禮物，她應該會喜歡吧？

本來應該早些準備的，可是上午去爬山，媽媽非要去山上的寺里燒香，結(jié)果耽擱了時間?；氐綘I地，導游已經(jīng)在催促上車，準備離開了。

陸小熙一邊想著，一邊把紗巾疊成小方塊，裝在首飾盒里。

“媽媽，我去林子里一下?！标懶∥蹙幜藗€理由，向媽媽打了聲招呼，不等媽媽應聲，就一貓腰，朝林子里鉆去。

依稀記得是朝東邊走，經(jīng)過三棵水桶粗的大橡樹，在一棵歪脖樺樹前右拐直走，走上二三百米，就能看見幾十米高的山崖，山崖下長著一棵毛櫸樹。

兩天前，陸小熙就是在那棵毛櫸樹下遇見的她——那個叫蘇菲的精靈。

看到蘇菲的第一眼，陸小熙嚇壞了，不過，看起來蘇菲受到的驚嚇一點兒也不比她少。

易拉罐那么高，長著烏黑的頭發(fā)、蒼白卻又俊俏的臉，很奇怪，看到蘇菲，陸小熙第一個想到的是她很像自己在學校里的同桌，那個溫婉美麗的女孩，只不過是縮小版的。

“救救我。”這是蘇菲對陸小熙說的第一句話。原來，她被一只貓頭鷹盯上了。

就這樣，陸小熙帶著蘇菲，悄悄回到了營地。

陸小熙回想著和精靈蘇菲回到營地后的經(jīng)歷，這時候，她已經(jīng)走到歪脖樺樹下，正在左右張望，尋找方向。

“陸小熙，你這是要去哪里？天色不早了，咱們得趕回鎮(zhèn)上?！蓖蝗?，導游的聲音從后面?zhèn)鱽怼?/p>

真討厭，這個導游一路上就跟管家一樣，無論是誰脫離隊伍，都逃不過她那雙鷹一樣的眼睛。

“我……我去……”陸小熙心里有點兒惱火，支支吾吾地說，“我的鑰匙好像丟了，我來找找?！?/p>

“別瞎跑，走了，跟我回去。”導游的語氣里帶著不耐煩，旅游團里的小孩子們亂跑，是她最煩遇到的事。

這時候，遠處旅游車的發(fā)動機也開始轟轟轟地叫起來。

“等等我，就一會兒。”陸小熙說完，身子一側(cè)，繞過歪脖樺樹，打算往前跑。

可是她沒跑幾步，導游就追了上來。

導游看起來瘦瘦的手卻像鷹爪一樣有力，捏得陸小熙的胳膊生疼。陸小熙掙扎著、喊叫著：“放開我，放開我！”可最終還是被導游連拉帶拽，拖出了樹林。

上車后，陸小熙誰都不理，縮在座位上。

旅游車搖搖晃晃地離開了草地，離開了野外露營營地。

3

夜色沉沉，遠方的森林漸漸遙遠，沉入了濃濃的霧靄中，陸小熙望著眼前的一切在飛速倒退，又想起了生日那天。

遇到精靈蘇菲那天，正是她14歲生日。

爸爸因為在景區(qū)商店買到了假貨，被媽媽數(shù)落，結(jié)果和媽媽爭執(zhí)起來，似乎完全忘記了今天是他們寶貝女兒的生日。

陸小熙平日里沉默寡言，其實內(nèi)心里敏感極了。爸爸媽媽不開心，她也不開心，所以才會一個人在森林里瞎逛，遇見蘇菲。

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精靈這種生物。

當陸小熙帶著蘇菲回到了自己的小帳篷里，她才想到，這真是了不起的發(fā)現(xiàn)。等假期結(jié)束，回到學校，一定要把遇到蘇菲的事兒告訴自己的同桌?？墒莾H僅想到同桌，陸小熙的臉騰地就紅了。因為她太害羞了，同桌還經(jīng)常故意把她的名字叫成陸小羞呢！因為害羞，她在學校里幾乎也沒什么朋友。

“今天是我的生日，你會陪我一起過嗎？”陸小熙打量著在自己帳篷里看看這個摸摸那個，對一切都很好奇的蘇菲，害羞地問道。

“生日？是什么？”蘇菲忽閃著大眼睛問。

“你沒有生日嗎？就是你出生的那一天?！?/p>

“我出生在4月的最后一天，那天就是我的生日吧?！?/p>

“4月的最后一天，那就是后天啦，后天就是你的生日。”

“生日有什么特別的呢？還需要慶祝嗎？”

“生日意味著一個不一樣的你來到這個世界上，當然值得慶祝了?！标懶∥醢l(fā)現(xiàn)眼前這個精靈對人類的生活完全沒有概念，于是她就把自己前幾次過生日的情形仔仔細細地說給蘇菲聽。

“你們?nèi)祟愡^生日，別人都會送禮物嗎？”

“當然。禮物代表著心意。只有真正的朋友才會在你過生日的時候送禮物給你?！?/p>

“我們算是朋友了嗎？

真沒想到，第一個把她當成朋友的竟然是一只精靈。陸小熙認真地點點頭。

“可是，我卻沒有禮物可以送你?！?/p>

“沒有關(guān)系啦。”

就在陸小熙和蘇菲聊天的時候，帳篷外傳來爸爸的腳步聲。

“陸小熙，在帳篷里嗎？”說話的工夫，爸爸已經(jīng)掀開帳篷門彎腰鉆了進來，“走吧，來大帳篷里，今天是你的生日呢，別一個人待著了?！?/p>

精靈蘇菲在爸爸進來的瞬間消失不見了，陸小熙站起來四下看了看，都沒有看到蘇菲的蹤影。唉，一定是爸爸把她嚇走了。

來到爸爸的大帳篷，導游和旅游團里的幾位叔叔阿姨都在。大家商議著舉辦一個篝火晚會，給陸小熙慶祝生日。

陸小熙沒有說話，心里一直想著精靈蘇菲。她去哪里了呢？當陸小熙眉頭微蹙地聽著大人們討論自己的生日怎樣慶祝的時候，她的目光突然被一片五角楓葉吸引。沒有風，那楓葉卻晃晃悠悠地飄進了帳篷，落在陸小熙的鞋面上。陸小熙把楓葉拾了起來，那楓葉在她掌心蠕動了一下，似乎在換一個舒服點的姿勢。

“蘇菲？”陸小熙輕輕地問。

楓葉動了動，就像在點頭。

陸小熙笑了，她把楓葉放在了自己的衣服口袋里，然后興致勃勃地開始給大人們幫忙，布置篝火晚會的現(xiàn)場。

夜幕降臨，林中空地上生起了熊熊篝火。

大家一起唱著生日快樂歌，端出來一個大大的蛋糕。

“這可是我專門開了兩個小時車，到景區(qū)超市給你買的?！卑职忠贿叢逑灎T一邊說。

吹完蠟燭，媽媽拿出了一個系著漂亮蝴蝶結(jié)的禮盒，旅游團里的其他人也紛紛送上了小禮物。

這個生日還不賴。篝火晚會結(jié)束后，陸小熙回到自己的小帳篷里。她翻開口袋，卻發(fā)現(xiàn)那片楓葉已不見了。

難道是自己大意，把她弄丟在篝火晚會現(xiàn)場了嗎？

陸小熙回到篝火場地，打著手電筒找了兩圈，依然不見蘇菲的蹤跡。

“生日快樂！”

當陸小熙回到帳篷，蘇菲已經(jīng)變回了仙子的模樣，手里捧著一顆橙黃色、水滴狀，有麥粒那么大的琥珀?！拔覄偛旁跇淞掷镎业降?，我們精靈最擅長尋找這種小玩意了。送給你，生日快樂！”蘇菲得意地說著。

其實，這還是陸小熙第一次收到來自朋友的禮物呢。因為她的害羞，像悶葫蘆一樣，班里同學生日聚會從來沒有叫過她，而她的生日同樣也不好意思邀請他們。

“謝謝。”陸小熙小心翼翼地接過這份小禮物，生怕它掉在地上不見了。

4

旅游車離開了顛簸的山區(qū)公路，車速越來越快。

“你后天就生日了，我會去那棵毛櫸樹下找你，我也要送你一份禮物。好嗎？”

“雖然我從來沒有慶祝過我的生日，不過那天我一定會等你?！?/p>

蘇菲離開前的對話在耳邊回響，陸小熙從口袋里摸出首飾盒，取出那條天藍色的紗巾?！皩Σ黄穑瑢Σ黄?。”她心里一個勁兒念叨著這三個字，終于忍不住哭了起來。

沒有人知道一路上悶悶不樂的陸小熙為什么哭。

爸爸媽媽不停地問：“怎么了，小熙？”可是陸小熙什么都不想說，一想起沒能信守承諾，她心里就很難過。

新的一天。

東方露白，晨光初現(xiàn)。

一只又一只精靈舒展著翅膀，飛上枝頭，準備起程。

返程的日子到了。

等了整整一夜，她最終還是沒有來。

一滴眼淚沿著蘇菲的臉龐滑落。

過了一會兒，她抖了抖翅膀，飛了起來。越飛越高，越飛越高，直到陽光灑滿她的全身，直到空氣稀薄，她的胸口微微發(fā)痛。

越來越多的精靈起飛了，他們浩浩蕩蕩朝著北方的高原飛去。

蘇菲俯瞰著整片森林，她的眼睛比蒼鷹還要犀利，能夠看到松鼠在白樺樹的樹枝間跳躍，卻看不到那個女孩子的身影。

最后，失望的她朝著回家的精靈隊伍飛去。

群山漸漸遙遠，山里人家的炊煙已經(jīng)升起來。

回家了。

旅游車在景區(qū)附近的縣城休息了一晚，一大早就繼續(xù)出發(fā)。開了一個多小時后，導游建議大家在高速入口附近的飯館吃個早飯。

這次旅行本應該畫上一個完美難忘的句號，可惜現(xiàn)在，陸小熙的心里只有濃濃的失落。

下了車，她靠在車邊，空洞的眼神呆呆地望著又高又遠的天空。

這時候，一群黑點在碧藍的天空飛過。

也許是遷徙的雁群吧，可是，大雁怎么會飛得那樣高？陸小熙瞇著眼睛望著天空胡亂地想著。

難道是回家的精靈？對，一定是。蘇菲說過，他們即將返回北方高原。一定是他們。

陸小熙一下子來了精神。她從口袋里掏出那條天藍色的紗巾，跑到服務區(qū)空曠的廣場上，朝著天空使勁揮舞著。

你一定要看到，一定要看到啊。

陸小熙在心里吶喊著。

這時候，突然一陣山風猛烈地刮過，滑溜溜的紗巾突然被風卷起，一下子飛到了半空中，越飛越高。

陸小熙蹦跳著，想把紗巾拿回，可是已不可能。紗巾在高空中，被風卷著，越飛越高了。

就在這時候，天空中的一個黑點越變越大，朝著那條紗巾飛去。

是蘇菲，一路上都垂頭喪氣的蘇菲，她看到了。她先是注意到了那條和天空一個顏色的紗巾，然后發(fā)現(xiàn)了地面上著急得跳腳的女孩。

精靈蘇菲，終于收到了她的第一個生日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