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杜甫的詩歌歷來被詩家所重視,無論是學杜,宗杜,還是千家注杜,都表現(xiàn)了杜甫作為偉大詩人的地位。在本文中,筆者著重于文天祥對杜甫詩歌形式的再創(chuàng)造--集杜詩研究,以《北征》在文天祥集杜詩中的運用為例,從而探討文天祥集杜詩與杜甫詩歌的異同,以及文天祥集杜詩對杜甫詩歌傳播及文天祥集杜詩的獨特魅力。
關鍵詞:杜甫;北征;文天祥;集杜詩
杜甫作為中晚唐交接時期的偉大詩人,歷代對其的研究著作為數(shù)不少。無論是杜甫詩歌“詩史”性質的研究,還是對杜甫詩歌爐火純青的藝術手法的研究,還有對杜甫詩歌注釋的研究等,可以說各個方面是應有盡有,這充分顯示了杜甫作為詩歌大家的地位。本文從杜甫詩歌傳播的另一方面--集杜詩入手,以《北征》為例,探討文天祥集杜詩與杜甫原詩的異同。
集句詩的發(fā)展自西晉而始,其后一直有所發(fā)展,但整體數(shù)量上一直不多,直到北宋王安石的集句詩才漸成規(guī)模,而到南宋時期集句詩的專題化出現(xiàn),而文天祥的集杜詩成為集句詩專題化中備受矚目的文學作品。杜甫的詩歌在唐代并未為人所特別重視,到北宋時,才受到蘇軾蘇轍等的高度贊揚后地位大升,之后杜甫的地位逐漸被確立起來。但文天祥的筆下為何出現(xiàn)如此規(guī)模的集杜詩?且集杜詩再次煥發(fā)出杜甫詩歌之魅力呢?本文即以杜甫名篇《北征》在文天祥的集杜詩中的運用為例,來探討《北征》在文天祥集杜詩中運用中兩者的異同以及從幾個方面探討以上問題的答案。
一、杜甫《北征》及詩句在文天祥集杜詩中的運用及兩者的比較
北征[1]
杜甫
皇帝二載秋,閏八月初吉。杜子將北征,蒼茫問家室。
維時遭艱虞,朝野少暇日。顧慚恩私被,詔許歸蓬蓽。
拜辭詣闕下,怵惕久未出。雖乏諫諍姿,恐君有遺失。
君誠中興主,經緯固密勿。東胡反未已,臣甫憤所切。
揮涕戀行在,道途猶恍惚。乾坤含瘡痍,憂虞何時畢。
靡靡逾阡陌,人煙眇蕭瑟。所遇多被傷,呻吟更流血。
回首鳳翔縣,旌旗晚明滅。前登寒山重,屢得飲馬窟。
邠郊入地底,涇水中蕩潏。猛虎立我前,蒼崖吼時裂。
菊垂今秋花,石戴古車轍。青云動高興,幽事亦可悅。
山果多瑣細,羅生雜橡栗。或紅如丹砂,或黑如點漆。
雨露之所濡,甘苦齊結實。緬思桃源內,益嘆身世拙。
坡陀望鄜畤,巖谷互出沒。我行已水濱,我仆猶木末。
鴟鳥鳴黃桑,野鼠拱亂穴。夜深經戰(zhàn)場,寒月照白骨。
潼關百萬師,往者散何卒。遂令半秦民,殘害為異物。
況我墮胡塵,及歸盡華發(fā)。經年至茅屋,妻子衣百結。
慟哭松聲回,悲泉共幽咽。平生所嬌兒,顏色白勝雪。
見耶背面啼,垢膩腳不襪。床前兩小女,補綻才過膝。
海圖坼波濤,舊繡移曲折。天吳及紫鳳,顛倒在裋褐。
老夫情懷惡,嘔泄臥數(shù)日。那無囊中帛,救汝寒凜栗。
粉黛亦解苞,衾裯稍羅列。瘦妻面復光,癡女頭自櫛。
學母無不為,曉妝隨手抹。移時施朱鉛,狼藉畫眉闊。
生還對童稚,似欲忘饑渴。問事競挽須,誰能即嗔喝。
翻思在賊愁,甘受雜亂聒。新歸且慰意,生理焉能說。
至尊尚蒙塵,幾日休練卒。仰觀天色改,坐覺祆氣豁。
陰風西北來,慘澹隨回鶻。其王愿助順,其俗善馳突。
送兵五千人,驅馬一萬匹。此輩少為貴,四方服勇決。
所用皆鷹騰,破敵過箭疾。圣心頗虛佇,時議氣欲奪。
伊洛指掌收,西京不足拔。官軍請深入,蓄銳何俱發(fā)。
此舉開青徐,旋瞻略恒碣。昊天積霜露,正氣有肅殺。
禍轉亡胡歲,勢成擒胡月。胡命其能久,皇綱未宜絕。
憶昨狼狽初,事與古先別。奸臣竟菹醢,同惡隨蕩析。
不聞夏殷衰,中自誅褒妲。周漢獲再興,宣光果明哲。
桓桓陳將軍,仗鉞奮忠烈。微爾人盡非,于今國猶活。
凄涼大同殿,寂寞白獸闥。都人望翠華,佳氣向金闕。
園陵固有神,掃灑數(shù)不缺?;突吞跇I(yè),樹立甚宏達。
文天祥200首集杜詩中引用《北征》詩句居首,有20首之多。
社稷第一[2]
南極連銅柱,煌煌太宗業(yè)。始謀誰其間,風雨秋一葉。
黃州第七[2]
桓桓陳將軍,東屯大江北?;骰⑴c豺,楚星南天黑。
建康府第十五[2]
亭亭鳳凰臺,江城孤照日。胡來滿彤宮,驅馬一萬匹。
召張世杰第十七[2]
詔發(fā)西山將,熊虎亙阡陌。笳鼓凝皇情,佳氣向金闕。
景炎賓天第三十一[2]
陰風西北來,青海天軒輊。白水暮東流,魂斷蒼梧帝。
祥興第三十九[2]
南岳配朱鳥,地軸為之翻。皇綱未為絕,云臺誰再論。
發(fā)京師第五十七[2]
東下姑蘇臺,揮涕戀行在。蒼茫云霧浮,風帆倚翠蓋。
行府之敗第七十三[2]
送兵五千人,散足盡西靡。留滯一老翁,蓋棺事則已。
行府之敗第七十四[2]
翠蓋蒙塵飛,仗鉞奮忠烈。千秋滄海南,事與云水白。
北行第九十二[2]
浮云連海岱,寒蕪際碣石。落景惜登臨,人煙渺蕭瑟。
懷舊第一百九[2]
中夜懷友朋,百年見存沒。風吹蒼江樹,寒月照白骨。
張云第一百一十一[2]
痛憤寄所宣,四方服勇決。壯士斂精魂,里巷猶嗚咽。
鞏宣使信第一百一十四[2]
壯士血相視,斯人已云亡。哀哀失木狖,夜深經戰(zhàn)場。
彭司令震龍第一百二十二[2]
堂上會親戚,可憐馬上郎。呻吟更流血,干戈浩茫茫。
墳墓第一百三十九[2]
別離已五年,不及祖父塋。霜露晚凄凄,痛哭松聲回。
二女第一百四十四[2]
床前兩小女,各在天一涯。所愧為人父,風物長年悲。
第一百八十八[2]
茫然阮籍途,益嘆身世拙。零落蛟龍匣,開視化為血。
(一)《北征》是杜甫著名的一首長篇敘事詩,全篇運用賦比興,鋪陳的手法,講從鳳翔至鄜州一路北行的所見所聞及所感,表達出杜甫的一片愛國之心。文天祥因其經歷,所處的時代,以及詩人的感情色彩與杜甫極為相似,所以在集杜詩的創(chuàng)作中,雖是集句,但是在內容上與杜甫原詩達到了完美的融合。由上文統(tǒng)計的《北征》在集杜詩中的運用為例,《北征》的運用基本上貫穿了文天祥集杜詩的全部脈絡,從開始的社稷第一“煌煌太宗業(yè)”“風雨秋一葉”即表現(xiàn)出文天祥對南宋國勢風雨飄搖的擔憂,而之后的文天祥的集杜詩中《建康府第十五》中:“胡來滿彤宮,驅馬一萬匹”,《行府之敗第七十三》:“送兵五千人北征,散足盡西靡”則描述了與敵軍作戰(zhàn),敵人來勢洶洶,戰(zhàn)事緊張,戰(zhàn)局慘烈的局面,表明了詩人對戰(zhàn)爭的擔憂。而《北行第九十二》《二女第一百四十四》《次子第一百四十五》這些詩歌則通過詩人在戰(zhàn)爭中所看到的百姓的流離失所,以及戰(zhàn)爭之后一片狼藉,自己家人飽受戰(zhàn)爭之苦,從多個方面表現(xiàn)出南宋在敵人的鐵騎之下風雨飄搖的狀況,比之杜甫《北征》所表現(xiàn)出的對國家、百姓的擔憂,文天祥的這200首集杜詩所表現(xiàn)出的愛國之情有過之而無不及。在整體上的敘事、議論、抒情、環(huán)境襯托方面,文天祥的這20首集杜詩與杜甫《北征》相比,具備了同樣的表達效果,且更為鮮明。
(二)在藝術形式上,文天祥的集杜詩與杜甫原詩有著明顯的區(qū)別:形式上來說,集句詩由于其特殊的形式,為了詩意的連貫性與各句之間的完美融合,因而須以短小的絕句來呈現(xiàn)。集句詩的發(fā)展也以絕句的形式為多,而到集句詩的專題化之后,更是以四句為基礎。文天祥的集杜詩即是如此。然而文天祥的集杜詩與杜甫的原詩相比,并沒有使之走向下坡路,而是更具特色。杜甫詩歌多為律詩,而文天祥的二百首集杜詩均為絕句,以北征這首長篇律詩來看,首先律詩與絕句由于字數(shù)的不同,所造成的表達效果也不盡相同。律詩更適于敘事抒情,或敘事議論,表達事物或觀點,更為詳細有力;而絕句,由于字數(shù)限制,在表達上則趨向于簡短有力,觀點明朗,抒情直接。這是絕句的特點,也正體現(xiàn)于文天祥的集杜詩中。杜詩原詩多沉郁頓挫,而文天祥詩歌雖用的是杜甫的詩歌,但由于形式的不同,詩歌則多是直抒胸臆,更加鮮明的表現(xiàn)出一名愛國將士對國家的熱忱,這也是文天祥集杜詩的特色之所在。
杜甫的而文天祥的集杜詩正如上文所講,雖與杜甫同樣表達愛國之情,但由于形式的不同,則表達效果也不同。其詩由于短小的形式,而更容易抒發(fā)詩人之感情,所謂“直抒胸臆也”,我們可以看出,在杜甫原詩中作為環(huán)境襯托之句,重新運用在文天祥的詩句中,有時候造成一種戛然而止的感覺,心理上給人以震動,更能表現(xiàn)出詩人面對國之將亡的沉痛,激憤,這與杜甫的沉郁頓挫相比,藝術效果更為鮮明。
二、杜甫詩歌在文天祥集杜詩中再次散發(fā)魅力原因之探究
杜甫與文天祥雖處于兩個不同時代的人,社會地位也不一樣,但是為何文天祥就與杜甫發(fā)生了共鳴,創(chuàng)作了200首集杜詩,從而使杜甫詩歌形式上再創(chuàng)造,散發(fā)出獨特的魅力?這其中有以下幾個方面的原因。
(一)唐宋時期詩風轉變
唐宋代詩歌風貌的轉變,杜甫起了關鍵的作用,由盛唐氣象轉向平淡深遠,杜甫是一個轉折點。朱自清即在《詩言志辯》中提出:詩之變自杜甫始。杜甫的詩歌更多的表現(xiàn)的現(xiàn)實的生活,現(xiàn)實主義的,相對于盛唐詩歌的氣象玲瓏,不可湊泊,到南宋文天祥這一時期來說,自然是杜甫的詩風與宋代的詩風更為接近。從詩風上看,文天祥承接杜甫的詩風,這又是必然的,文天祥的集杜詩更多的表現(xiàn)的也是對現(xiàn)實的關注,這與杜甫詩歌表現(xiàn)的主題不謀而合,風格也近似,所以從詩風這一方面講,文天祥集杜詩的再創(chuàng)作與之有著關鍵的聯(lián)系。
(二)杜甫所處時期與文天祥的社會環(huán)境相一致
杜甫作為一名儒生,雖然一生仕途不順,沒有與文天祥一樣的作戰(zhàn)經歷,但兩人有著相似的社會背景。杜甫生活于中唐晚唐,歷經安史之亂以后,親眼目睹了國家破敗,家園盡毀,百姓流離失所的局面。這樣一個時代背景,任何一位知識分子都會有感而發(fā),但是不同的是,有人自怨自艾,有人憂國憂民,杜甫就屬于后者。杜甫運用詩筆記錄了“安史之亂”之后國家的一片破落之態(tài)。而文天祥所處的南宋,則是正與遼,金的長期斗爭中,國家積貧積弱,社會動蕩不安,百姓同樣也是飽受戰(zhàn)亂之苦,再加上南宋朝廷的昏庸與奸臣當?shù)溃奶煜橥瑯犹幱谝粋€非常復雜的環(huán)境之中。這點兩人相似。文人惺惺相惜,文天祥更能理解杜甫詩歌的內涵。
(三)詩人之性情的相似
葉燮《原詩》中有:“彼詩家之體格、聲調、蒼老、波瀾,為規(guī)則、為能事,固然矣;然必其人具有詩之性情、詩之才調、詩之胸懷、詩之見解以為其質。如賦形之有骨焉,而以諸法傅而出之;猶素之受繪,有所受之地,而后可一一增加焉[3]?!?/p>
葉燮《原詩》的這段話適用于解釋文天祥集杜詩何以再次散發(fā)出魅力。在于詩人之性情,詩人之才調,詩人之胸懷,詩人之見解。文天祥與杜甫一樣,都是具有滿腔的愛國之心的詩人。文天祥作為南宋的一名將領,是以南宋著名愛國將領而被載入史冊的,著名的《過零丁洋》即表現(xiàn)了詩人為國家而視死如歸的愛國精神。這與杜甫的愛國精神不謀而合。
文天祥與杜甫都具有為天下蒼生而憂的性情,又都具有同樣的才情,有著博愛的胸懷,又有著對現(xiàn)實的相似見解。正如文天祥在集杜詩自序中所說“凡吾意所欲言者,子美先為代言之?!闭沁@種精神上的相通,使得文天祥的集杜詩再次煥發(fā)出感人的力量,因而與杜甫的原詩相比,文天祥的200首集杜詩也毫不遜色,且文天祥的集杜詩這種對杜甫詩歌專題化的大量出現(xiàn),對之后集杜詩的蔚然成風,杜甫經典地位的提升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杜甫《北征》在文天祥的集杜詩中的運用中,通過數(shù)量上的統(tǒng)計,以及對《北征》與在文天祥集杜詩中的具體運用,從原文內容、形式、藝術表達效果方面進行比較,以及文天祥對杜甫詩歌的大量再創(chuàng)造的原因作出了相關的說明,從而對杜詩的再創(chuàng)造——文天祥的集杜詩有一定的了解,當然由于筆者的學識,能力有限,許多問題可能考慮的未為全面,這就期待其他研究者進一步做出詳細研究。
參考文獻:
[1]蕭滌非.杜甫全集校注.[M].北京 : 人民文學出版社, 2014.
[2](南宋)文天祥.文天祥全集.[M].北京 : 北京市中國書店, 1985.
[3] (清)葉燮.原詩箋注.[M].上海 : 上海古籍出版社, 2014.
作者簡介:
楊元停(1992-),女,河南許昌人,暨南大學文學院2015級中國古代文學(在讀)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