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暢

我愛喝魚湯，尤其是沙光魚湯。

小時候，外婆經(jīng)常熬沙光魚湯給我喝，印象中那時我的身高只到外婆綠棉襖最下邊的紐扣。那時的我最喜歡搬張小板凳站在上面，把小手背在身后，看外婆熬魚湯。外婆右手持鍋鏟守在灶臺邊，一面盯著鍋，一面時不時彎腰注視鍋下那青藍色的小火苗。外婆不緊不慢地攪動著魚湯，我肚中的饞蟲也“蠢蠢欲動”起來。

一入冬，外婆總不忘提醒外公買沙光魚熬湯，她的口頭禪是“十月沙光賽羊湯”。如何選購沙光魚？外婆總是津津樂道：“黃脊背的沙光魚香，挑選時，手要握一握，哪條魚的肉更厚實就選哪條……”活蹦亂跳的魚買回來了，開膛洗凈后放在油鍋里兩面煎至微黃，放蔥放姜，再加熱水……我?guī)缀跄鼙诚逻@幾道工序了。奶白的魚湯端上來，熱氣騰騰，撒上翠綠的蒜苗碎末，鮮香的氣息溢滿了整個小廚房。我吸了吸鼻子，舌后根已經(jīng)開始因為激動而發(fā)麻。外婆熟練地把魚臉頰上的那兩塊最嫩的肉夾給我：“多吃魚，變聰明，長大一定能考個好大學?！焙壬弦豢跍?，香氣填滿了口腔，千萬個味蕾瞬間被激活，心也跟著發(fā)顫。我舍不得咽下去，便把湯含在嘴里，微微動一動舌頭，讓那一口鮮湯從口腔的一個角落滑到另一個角落。咽下后，那余香便繞著舌尖悠悠地轉(zhuǎn)。每次我都能喝上幾大碗，喝得額頭上汗津津的，小臉紅撲撲的。這時的外婆就坐在我對面，微笑著，臉上的每一道皺紋里都洋溢著滿足?！把绢^，好好學習，我天天熬魚湯給你喝。”外婆在那不變的綠棉襖上擦了擦被凍紅的手。

我一天天長高，幾乎是順著外婆的綠棉襖的紐扣往上長的。慢慢地，我的個子超過了外婆綠棉襖最高的扣子，超過了她的額頭，現(xiàn)在甚至比她高出半個頭。每次比完高，外婆總是笑著說這是沙光魚的功勞。

那日，忽然飄起了雪，我想起了外婆，給外婆打了個電話，我就興沖沖往外婆家跑。透過霧蒙蒙的廚房玻璃門，我又看到那熟悉的身影，手持鍋鏟，守在大鐵鍋邊，一如十年前。外婆的背有點駝了，甚至單手也端不動大鐵鍋了。我站在玻璃門外，看著外婆一手扶著灶臺，慢慢彎下腰，移動腳步，低頭看了看火苗兒，又用雙手撐著灶臺站直，眼睛緊緊地盯著沸騰的沙光魚湯。鍋里的魚湯正翻著雪白的“浪花”，魚兒在湯里上下歡快地舞動著。多么熟悉的場景??！就跟十年前一樣。

“小時候吃魚多，現(xiàn)在學習好吧！”外婆說著又笑瞇瞇地把魚臉肉夾給我，手有點抖，好像承載不住筷子的重量似的。

不變的綠棉襖，不變的動作，不變的小廚房，變的是外婆——無法挽留住匆匆歲月，時光一點點帶走她的活力和健康。滿頭的銀絲和沙光魚湯一樣白。我不知道外婆還能為我熬幾年沙光魚湯，但我知道魚湯那特有的香味會永遠留在我的記憶中，它承載著我的成長、我的童年、我與外婆在一起的永恒時光。

又到了喝沙光魚湯的季節(jié)！

江蘇連云港市新海實驗中學蒼梧校區(q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