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昀璐

隔夜茶

手中剩半杯隔夜茶

鮮活的時候，水是狂熱

壺蓋壓不住蒸汽

羞怯如茶，一邊疼，一邊打開自己

時間恰好，滾燙的第一尖

清香撲面

未飲盡，茶已冷

經不起降溫，苦澀余味

再難啟齒

隨手潑盡，一夜殘渣

他冷過隔夜茶

他轉送別人花

相擁必傷

氣溫到37攝氏度的時候

外界與人體，溫度

無限接近

被自己的體溫包裹

彷佛自己，被自己擁抱

也可假裝是別人

渴望被愛

也渴望間隙，渴望風

穿堂而過

像秘密與黑夜坦白

像藥和傷口談戀愛

臨別殷勤重寄詞

星斗指向西南方，離別向

無限拉長。直至接近

胡煥庸線的兩端*

故鄉(xiāng)那一段，曾空缺了四年的

春秋，家在冬夏

從后，濟南的四季

我都沒有了，連同濟南西

再往北的

德州東站，天津南站，北京南站

多害怕心碎

在不得不

最后去擁抱你的時候

心碎多好啊

這樣你可以留一片

我不用全都帶回云南去

（注：胡煥庸線為中國地理學家胡煥庸在1935年提出的人口地理分界線，即：“璦琿—騰沖一線”，自東北到西南，縱貫中國。）

告別演出

早起，梳頭盤發(fā)

對鏡化妝

白襯衫撫平褶皺

踩著高跟鞋，拿好論文冊

語速和語氣都反復練習

追光打在臉上，我站在中間

抱著一萬七千字的臺本

回聲把話都重復兩遍

“冰川是一種重要的自然景觀，

冰川區(qū)氣候變化影響冰川消融和積累”

最后一次的表演

答辯組老師簽字的時候

我說感謝

回聲說再見

六月是一場沒有彩排的演出

演的是告別

氣象臺

五月底，濟南在熱礪的風中

成為一只瘋長的橙子

從黃色預警

加深到橙色

世界要變做紅色的血橙

咬下去是暈眩

開拖拉機的少女

傍晚的時候，坐上一輛拖拉機

少女修長的腿，踩下離合器

扶著方向盤，朝著夜色沖進去

明月隔得很遠，仍在河底

被撞碎

三十碼的速度

就可以帶走晚霞

到六十碼

就趕上了夜晚

樹影生長的速度

不如一起瘋長

長出風情萬種的枝椏

一百二十碼的時候

橫行在夜風里

就像射出一支穿云箭

“一支穿云箭

千軍萬馬來相見”

刺客

他沒有劍，沒有匕首，連一把

再鋒利一些的刀都沒有

唯一銳利的脊梁

插進土里

在這個世界

刺出一塊小小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