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頭貝貝
棘手經(jīng)
鐵的冰——空氣。爐邊妻子
剝著蒜瓣,哼著歌曲。
衛(wèi)生紙蜷成團縮在
廁所地面的塑料簍里。
我寫過那么多
擰緊了瓶蓋的詩。里面裝著
一柄斧頭,一把灰燼。
沸騰湯鍋中的骨肉——每天
都要坐在馬桶上,若有所思。
穿過
臥龍崗——
傳說諸葛亮在此隱居。后來據(jù)說是假的。
不管它,我還是被生出來。
兩歲,一個姐姐披肩發(fā)。我要她,給我
摘那朵花。我已記不清她什么模樣。
我第一次吃到面包。
飛機在頭頂每天轟隆隆響。
白蕩閘——
把手伸進洞里摸老鱉卻拽出一條蛇媽媽呀。
舅舅挑著籮筐,一頭是弟弟,一頭是我;
不遠的小山丘,一匹狼;
抽出扁擔(dān)瞪著它直到它長嗥一聲走遠了舅舅一屁股坐地上。
五月,山坡的灌木叢,偶爾能發(fā)現(xiàn)草莓
——“那是蛇吃的,人吃了,會毒死的”——
外婆說那叫“蛇果”?!按箢^大頭,下雨不愁”——
他和我們鄰居,他傻。
炸藥庫——
我始終沒看到過炸藥。
我只記得兔子和桃子。
割罷麥,兔子滿坡地亂竄。
用槍打,用夾子夾。
桃子不中看,齜牙咧嘴的。但紅,但甜。
兔子被剝皮。瞪著眼,鮮血淋漓。
雙石碑——
我也始終沒看到兩塊石碑。
我只記得皮帶和耳光。
我只記得欺騙、偽善、腦漿。
從窯里往外搬磚。除了眼球是黑的
牙齒是白的,全身,都灰溜溜的。
一上午喝一大桶涼水。不是渴的,而是熱的。
除夕,值夜班,一個人在院子里來回走
聽見遠遠的鞭炮聲,哭了。
田李莊——
喝了兩杯我們摸黑來到野外。
玉米已經(jīng)收割完畢,到處都是秸稈。
一陣縱火的沖動。
有點兒濕,燒起來噼啪響。
蹲在田埂上,如水的月光中
我靜靜地方便。幾米開外,老丁大聲歌唱。
官莊鎮(zhèn)——
總有可能離開你想離開的。
時間在虐待,地址在拘留。
發(fā)生的事,轉(zhuǎn)移到鏡子里。仿佛從未發(fā)生。
仿佛用兩句話,解釋一句話,越來越說不清。
此處盛產(chǎn)紅薯和小麥。
你的鄰居叫空虛,你的哥哥是悲鳴。
旁觀經(jīng)
茶葉靜靜沉到杯底的涼下來的夜。如擰上蓋子。
許多年過去了。月升日落:稚齒和白發(fā)。
眼前一只蒼蠅嗡嗡。仿佛花叢蜜蜂。隔壁
輕輕打鼾的妻子,夢見久已故去的奶奶,向她要一輛飛鴿牌兒自行車。
隨手翻開。折過角的那頁,再讀,沒了當時的怦然。
當時多么朝露,清晨鳥叫新鮮。
茶幾上一塊傍晚吃剩的西瓜。像散落的血,凝聚一處。
窗外的風(fēng)。如那會兒在看守所,一群睡著的光頭間,他抑制著的哭泣。
無藥經(jīng)·兼吊臥夫大哥
含淚的面具從殯儀館涌出來了。酒桌旁又戴上了笑臉。
窮人的夜,遠眺起來更明亮:口袋里零星的紙幣,有老母親硬塞給的兩張。
流過螞蟻的世界,億萬年光陰。再一次,一朵黃月季花
開放北京健翔橋邊。宛若祭奠。宛若喊叫的嘴唇——沒有聲音,徒具其形。
緘默經(jīng)
1
夜晚。深深洞穴里:七八個東倒西歪啤酒瓶。
妻子在隔壁沉睡。庭院中,屋頂上,雨瑣碎。
2
早晨。半只吊在鐵鉤子上被剝了皮的羊。
沒工夫區(qū)分冥幣人民幣:幾條肉案下逡巡的狗。
3
牛欄山二鍋頭。蘿卜干炒臘肉。
在最底層:我用頻頻舉杯,一次次添柴。
4
遠去的事物是下酒的好菜:蜻蜓點水留下的波紋。
摔瓶子像把我棄擲向世界:手和身體,離別似的緊握。
潸然經(jīng)
昔日解開我。像被清冷
而唯一的月光束縛。
用碎裂鏡子,照假戲成真,這對岸的你。
在噩耗沒來臨前雨
已經(jīng)模糊了新帖的訃告:在抽水馬桶
尚未代替蹲坑時:如同父母還不認識。
如同胚芽,公園長椅上曬太陽的暮年。
小鎮(zhèn)里的空心蘿卜、江山無限。
當他遞給她
夾在荊棘鳥中的一張紙條——草長鶯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