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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光自照 澄澈博大”

        2017-08-22 12:47:56江梅玲
        名作欣賞·評論版 2017年8期
        關鍵詞:逍遙張孝祥念奴嬌

        江梅玲

        摘 要:本文是對張孝祥名篇《念奴嬌·過洞庭》的賞析。文中重點分析了“風色”一詞,認為“風色”不單單指天氣狀況,也指消息,也可隱喻外在的環(huán)境和局勢。詞人所領會的“難與君說”的妙處是一種自在逍遙的境界。下闋“孤光”隱喻著詞人的人生追求、內心秉持。最終詞人從些許冷意中走了出來,進入了博大廣闊的人生境界。

        關鍵詞:張孝祥 《念奴嬌·過洞庭》 風色 逍遙 孤光 豪放詞

        張孝祥是南宋著名的愛國詞人。乾道二年,詞人罷靜江府北歸,經(jīng)過洞庭湖,寫下了這篇千古傳誦的《念奴嬌·過洞庭》:

        洞庭青草,近中秋,更無一點風色。玉界瓊田三萬頃,著我扁舟一葉。素月分輝,銀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怡然心會,妙處難與君說。

        應念嶺海經(jīng)年,孤光自照,肝膽皆冰雪。短發(fā)蕭騷襟袖冷,穩(wěn)泛滄浪空闊。盡挹西江,細斟北斗,萬象為賓客??巯溪殗[,不知今夕何夕。

        一、“風色”一詞的多重意蘊

        這首詞開篇就點明了地點和天氣狀況。洞庭湖與青草湖相連,水域廣闊,湖面無風?!案敝蛔?,表遞進,強調了秋高氣爽的天氣?!帮L色”一詞,頗值得玩味。風本身是無形無相的,只能通過拂動物體而顯出形色?!帮L色”這個詞組偏重于“色”,因為色是人能夠直觀感受到的。溫庭筠《西洲曲》有“西洲風色好,遙見武昌樓”之句。這里的“風色好”,指的是總體的天氣情況良好,視野廣闊。楊萬里《過揚子江二首其二》有“多謝江神風色好,滄波千頃片時間”之句。其中的“風色好”,指的是江上風浪大,便于行船。由此可見,“風色好”是一種頗具主觀色彩的判斷。“風色”一詞是非?;\統(tǒng)的天氣描述,它的具體所指,取決于主體所處的客觀環(huán)境?!案鼰o一點風色”既是描寫天氣,更是對整個洞庭青草大環(huán)境的描述。廣大的水域沒有一絲風的跡象,目之所及都靜止不動,一切變化似乎都消失了,這就營造出了曠遠空靈之感。詞人身處其中,仿佛與外界隔絕了一般。此時正近中秋,正值舉家團圓之時,此刻詞人卻天涯羈旅,更顯孤單寂寞。詞人在之前的《丙戌七夕入衡陽境獨游岸傍小寺》詩中就有云:“今夕已七夕,我猶在天涯?!雹偻瑫r期《念奴嬌·星沙初下》又寫道“一葉扁舟,誰念我,今日天涯漂泊”“吳中何地,滿懷俱是離索”②等句,流露出了孤獨蕭索之情。中秋時節(jié),他只能“小倚篷窗,寫作思家曲”③,這些詩詞都可見詞人流離輾轉,與親友音信難通。風色,也可作“消息”解。黃裳《洞仙歌》中有“杳無風色,腸斷蓮花信”④之句,就指的是近花期而風不至,如客子沒有來信?!案鼰o一點風色”,很可能暗指詞人沒有得到親友的音訊。畢竟是中秋時節(jié),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詞人與親友通信與否?!帮L色”也可指風勢、風向,隱喻大環(huán)境及局勢的變化。比張孝祥略晚的魏了翁在外多年重新回到京城時就寫了一首《楊仲博生日》,其中有詩句:“自從補被趨帝京,二年不見波濤驚。不知風色今安否,但見朝朝侍明主?!焙笥钟小爸挥萁巷L色惡,不似帝城鎮(zhèn)■樂”之句。“波濤驚”“風色惡”指的是局勢動蕩,環(huán)境險惡?!帮L色今安否”則表達了詩人對京城政治局勢的擔憂。南宋時期,朝廷丟失半壁江山,偏安一隅,奸臣當?shù)?,小人弄權,黨派相爭,政治局勢非常不明朗。張孝祥也在同時期的另一首詞中感慨“處處風波惡”,表達了對險惡處境的不滿。詞人此時雖然遠離了政治中心,處于一種與外界相對隔絕的狀態(tài),卻也深知“無一點風色”的表面平靜安穩(wěn)之下其實暗潮涌動。而詞人此時所處的“無風色”的環(huán)境卻也在客觀上使他遠離了外界的紛紛擾擾,使得他的內心更加趨于平靜。

        二、清潔澄澈的“逍遙”世界

        “玉界瓊田”,一片如玉石一般晶瑩剔透的世界?!叭f頃”,虛指水域之廣大,望不到邊際?!爸弊钟玫妙H妙。正如袁行霈先生所言:“著我扁舟一葉”,是“我”和一葉扁舟一起被放置在了湖面上。⑤既然是被放置,那么放置者又是誰呢?妙就妙在沒有任何人刻意為之,一切只是順應造物自然之安排罷了。“扁舟”一詞出自《史記·貨殖列傳》:“范蠡既雪會稽之恥,乃喟然而嘆曰:‘計然之策七,越用其五而得意。既已施于國,吾欲用之家。乃乘扁舟浮于江湖?!雹薹扼辉趲椭篡`復國之后功成身退,乘扁舟自在而去?!吨姓摗ば薇尽罚骸俺吮庵鄱鴿?,其身也安?!雹摺氨庵邸保氶L如葉的小舟,本就具有強烈的個人屬性,具有獨善其身的道家隱逸色彩。張孝祥同時期的詞中也多次提到了扁舟,抒發(fā)了飄零之感,但更呈現(xiàn)出了一種任運逍遙的自在與曠達。莊子思想的核心就是要達到“逍遙”的境界。在莊子筆下,達到這種境界的神人是怎樣的呢?“肌膚若冰雪,綽約若處子。不食五谷,吸風飲露。乘云氣,御六龍,而游乎四海之外。”⑧姑射神人的形象是肌膚如冰雪,非常柔美。神人不食人間煙火,風露都是不摻雜質的自然物質。神人與外界之至純至潔之物混同為一體了。再看詞人的狀態(tài),“素月分輝,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此刻詞人與月同輝,與河共影,整個人與外在的清潔世界融為一體了。精神之純粹是精神之自由的必要條件。正是因為詞人胸襟磊落,不雜纖塵,方能“表里俱澄澈”。“游乎四海之外”則是擺脫所有束縛的大自在。詞人所謂的難以言傳的“妙處”,正是他此刻所體味到的“天地與我并生,萬物與我為一”的逍遙境界。語言有局限性,此刻詞人與外物相融,精神游于廣闊無邊的世界,這種感受,無法用語言讓他人感同身受。

        三、心有所持,胸懷博大的人生境界

        下闋詞人開始回憶多年的流離輾轉,尤值得注意的是“孤光”一詞。學者們以往總是把“孤光”理解為當時的月光。可是在此要注意的是“孤光”并不是某一時刻照過來的,詞人在之前已說明“經(jīng)年”。說明這一束光在這些年來是時時刻刻照在詞人自己頭頂?shù)摹T~人肝膽皆冰雪,內心非常清潔敞亮。前文分析“風色”一詞也指出了詞人這些年所處的外在環(huán)境是非常險惡的。所以下闋第一句并不僅指出詞人內心與清潔的外在世界和諧統(tǒng)一的情狀,也同樣指出了他一直以來堅守住了自己的原則,保住了自己高潔的品質。因而每每自省之時,都覺得這些年來無愧于一直踐行著的人格理想。“孤光”是一種隱喻,隱喻詞人的人生追求和信念?!肮鹿庾哉铡笔钦f詞人時刻保持著對自己的檢驗,堅守著自己的人格理想?!案文懡员币痪洌菫樽约簩懶?,有的版本認為是“肝肺皆冰雪”。筆者認為還是寫作“肝膽”較好,成語有“肝膽相照”,正可體現(xiàn)出詞人坦誠的英雄氣概。endprint

        詞人“短發(fā)蕭騷”而感到“襟袖冷”,他感到寒冷不僅是因衣衫單薄,更是前文所指的“肝膽皆冰雪”。這種寒冷既是詞人獨自深入廣大湖中的外在感受,也是內心的寒冷,是由內而外的冷意。詞人一直以來都正直不阿,忠肝義膽,卻被小人進讒言,被罷免。這個時候他所堅守的人生信念讓他感受到了冷意,這種冷意是發(fā)自內心的?!岸贪l(fā)蕭騷襟袖冷”曲折幽深地表達出了他內心的冷傲以及寒意。細細琢磨之下,這一句詞也透露出了詞人的些許失望和難過,但是這種失望和難過又不足以動搖他內心的堅持,不足以撼動他的人生,所以他才可以穩(wěn)穩(wěn)地在廣闊的湖面上泛舟。“盡挹西江,細斟北斗,萬象為賓客”,這一句秉承“穩(wěn)泛滄浪空闊”,體現(xiàn)出詞人博大的內心世界。詞人要舀盡西來的長江水,用北斗星作酒器,天地萬物都成了他的賓客,胸懷何等博大!這一句也集中體現(xiàn)了豪放詞的特點,而正是因為詞人以博大的心胸接納了世間萬物,便從那一點冷意中走了出來,得到了內心的釋然。所以他“扣舷獨嘯”,忘卻了時間,也忘卻了自己,進入了“物我兩忘”的天人合一境界。

        ①②③ 〔宋〕張孝祥撰,宛敏灝校箋:《張孝祥詞校箋》,中華書局2010年版。

        ④ 周振甫主編:《唐詩宋詞元曲全集》,黃山書社1999年版,第2573頁。

        ⑤ 袁行霈:《張孝祥〈念奴嬌·過洞庭〉鑒賞》,中國詩歌網(wǎng),2015年7月30日。

        ⑥ 〔漢〕司馬遷:《史記》,吉林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876頁。

        ⑦ 〔漢〕徐干著,黃素標點:《中論》,泰東圖書局1929年版,第11頁。

        ⑧ 〔西晉〕郭象注,〔唐〕成玄英疏:《莊子注疏》,中華書局2011年版,第15頁。

        參考文獻:

        [1] 郭象注,成玄英疏.莊子注疏[M].北京:中華書局,2011.

        [2] 周振甫主編.唐詩宋詞元曲全集[M].合肥:黃山書社,1999.

        [3] 張孝祥撰,宛敏灝校箋.張孝祥詞校箋[M].北京:中華書局,2010.

        [4] 王蕾.張孝祥《念奴嬌·過洞庭》賞析[J].名作賞析,2012(6).

        [5] 相隆本.表里俱澄澈,物我為一體——就張孝祥詞《念奴嬌·過洞庭》的意境問題與俞平伯先生商榷[J].齊魯學刊,1980(5).

        [6] 汪大白.論時知心 披文入情——重讀張孝祥后期兩首《念奴嬌》[J].名作欣賞,2006(16).

        [7] 盛莉.于湖詞與道教文化[J].洛陽大學學報,2005(3).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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