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俞佳鋮
太陽剛剛露出了紅潤的臉龐,初秋的山風還有些涼,72歲的任彩梅坐在輪椅上,向遠處的山頭張望?!鞍⒚罚悬c兒冷吧?”還沒等任彩梅回答,另一位白發(fā)老太腳步輕快地拿來一件外套給她披上,又拿出一把蘸了清水的短木梳,邊哼著歌兒邊給她梳了一個跟自己一樣的中分發(fā)型。
“青絲絲頭發(fā)梳得齊,臉上抹的桃桃桃兒粉,畫的就是一道道道眉,再穿一雙新布鞋,換上一身花花花花衣……”兩位老人的滿頭銀絲在晨曦里閃著溫柔的光芒。這讓人內(nèi)心滿溢深情的畫面,正是記者來到山西省太安村任彩梅家里看到的一幕。28年來,悉心照料半身不遂的任彩梅的白發(fā)老太不是她的姐妹,不是她請的保姆,而是她96歲的婆婆孫銀聰。
年近古稀的她扛起這個家
孫銀聰家住山西省運城市芮城縣古魏鎮(zhèn)太安村,嫁給老伴高德廣后一直過著平淡卻幸福的日子。沒成想,接連的厄運在她的后半生接踵而至。1989年冬天,孫銀聰?shù)睦习閮壕貌o治,最終離世。更讓她始料未及的是,就在老伴兒出殯10天后,47歲的大兒子高建軍在家中因煤氣中毒,不治身亡。短短半個月,67歲的孫銀聰在本該頤養(yǎng)天年的時候遭到了暴風驟雨般的打擊,送完白發(fā)人又送黑發(fā)人的傷痛讓她一度臥病在床。而此時,她的大兒媳任彩梅也因為精神刺激過大而病倒了。
同病相憐的孫銀聰和任彩梅在那些日子里始終相依相伴,互相開解??墒侨尾拭穮s遠沒有孫銀聰堅強,她一雙20歲出頭的兒女在外打工,長期不在家,丈夫的驟然離世讓她陷入崩潰。多少個夜晚,她總是反復念叨著:“媽,日子過不下去了,我不想活了……”婆媳倆抱頭痛哭,但孫銀聰還是不斷安慰著兒媳:“別難過,只要我在,這個家就不會垮掉。”那些日子,任彩梅便像孩子一般,躺在婆婆的身邊才能感覺到生存的希望。
隨著時間的流逝,個性堅強的孫銀聰慢慢從傷痛中走出來,收拾屋子,做菜燒飯,手腳利落一如往常。沒料到,任彩梅的精神和身體狀況卻一日不如一日。直到一天早上,任彩梅腳步蹣跚、眼神恍惚地往河邊跑去,說是要叫丈夫吃早飯,險些栽進河里。孫銀聰這才意識到,大兒媳可能因為悲傷過度,精神出了問題。
把任彩梅扶回家后,孫銀聰開始寸步不離地看著她,生怕她出門遭遇危險,她總覺得,只要自己多加開導,兒媳會慢慢好起來的。然而,半年后的一天,婆媳倆正準備吃午飯,突然任彩梅說頭痛,孫銀聰正要扶著她去房間休息,她卻開始嘔吐,面色潮紅,很快昏迷不醒。
任彩梅被送往醫(yī)院,確診為突發(fā)腦溢血。在醫(yī)生的搶救下,任彩梅雖然脫離了生命危險,卻留下半身不遂的后遺癥,全身只有手腕和嘴唇能動,講不出一句完整清晰的話。
“奶奶,你年紀大了,我們來照顧媽……”出院后,孫子高衛(wèi)東和孫女高紅玉打算辭去工作專心照顧母親。孫銀聰思考再三,婉拒了孩子們的請求,“你們都是快結婚的人了,工作也剛起步,你媽媽就交給我這個老太婆了。從現(xiàn)在開始,我跟她同吃同住,我來管著她。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不會讓她餓著。”高衛(wèi)東姐弟不答應,他們覺得不合適,這天底下只有晚輩照顧長輩的,哪有婆婆反過來照顧兒媳的?
“要不,把我媽送到姥姥那里去?”高衛(wèi)東的想法又立刻被孫銀聰否決了:“你姥姥的身體沒有我硬朗,沒法兒好好照顧病人。再說,自打她嫁到我們家開始,我們就是一家人了,她跟我親女兒也沒什么區(qū)別。我照顧她,是家里人的責任啊!”孫銀聰一錘定音,招呼著親戚把任彩梅抱到自己屋里,開始了婆媳同住的生活。
細心的孫銀聰觀察到,生病后的任彩梅不再像以前那樣大方灑脫了,看誰都怯生生的,做什么事都小心翼翼。太陽剛被山頭擋住一點兒,她就指指燈,讓婆婆早些打開,燈泡稍微暗一點兒,她都會焦躁不安;孫銀聰?shù)胶笤赫卟藭r,任彩梅覺得屋子里沒響動了,嘴里便發(fā)出“嗚嗚”的抽泣聲,眼淚一顆顆往下掉。孫銀聰特意去請教村里的醫(yī)生后才明白,病人的內(nèi)心是十分脆弱的,她害怕孤單,更害怕被拋棄。為了讓兒媳感覺好一點兒,孫銀聰開始刻意大聲說話、大聲喘氣,就連走路也使勁兒跺地,故意發(fā)出“噔噔噔”的聲響,洗菜做飯時也不忘用鍋碗瓢盆碰出聲音,她甚至在家養(yǎng)雞的腳上綁上石頭,然后讓雞在院里走來走去,發(fā)出各種聲音。在孫銀聰家里,她為兒媳自制的“合奏曲”每天都在熱鬧歡快地奏響。很快,任彩梅就不再焦急地尋找婆婆了,因為她知道只要聲響在,婆婆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