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明鋼

對于方志敏的獄中文稿，學界有所研究，但對于獄中文稿的時間節(jié)點問題則沒有引起關(guān)注，仍有許多問題有待推敲、考證、探索。

一、《我從事革命斗爭的略述》是何時完稿的

方志敏每寫完一篇稿子，就會在文末注明寫作時間，有的還注明寫作的環(huán)境。收入新版《方志敏全集》的獄中文稿共計13篇，只有兩篇沒有注明完稿時間，《我從事革命斗爭的略述》（下文簡稱《略述》）是其中的一篇。有專家考證，《略述》是方志敏在南昌獄中完成的第一篇文稿，其完稿時間為1935年3月初。由人民出版社1985年出版的《方志敏文集》有一附錄《關(guān)于方志敏獄中文稿的幾個問題》，就持這種觀點，2012年版的《方志敏全集》予以認同。對此，筆者有不同的看法。

1935年2月初，方志敏等被國民黨軍警從上饒押到南昌，囚禁于“委員長行營駐贛綏靖公署”軍法處看守所。不久，他就開始寫第一篇文稿《略述》。方志敏寫道：在獄中的普通號，無心看同囚一室的劉疇西、王如癡下棋，“只是看書與寫文字。我曾囑咐王寫一寫紅軍的建設(shè)，他認為寫出寄不出，沒有意義，不肯寫，仍舊與劉整日下棋。我因他的話，也停了十幾天沒有執(zhí)筆，連之前寫好了萬余字的稿子都撕毀了。后因有法子寄出，才又重新來寫?！?/p>

方志敏是在2月初開始寫作的，“萬余字的稿子”需要寫好幾天，又“停了十幾天”，那么，他重新動筆應(yīng)是2月下旬了。而《略述》有六萬九千余字，即使是快手，3月初也無論如何寫不出來。在《略述》一文中，方志敏寫道：“軍法處以我與劉、王在一處，不便向我勸降，于是將我移到所謂優(yōu)待室內(nèi)來住，房屋較好，但很寂寞。自到優(yōu)待室后，無人談話，只是一天到晚的寫文稿?！边@說明在寫《略述》的過程中，方志敏就被移囚到優(yōu)待室了，《略述》是在“優(yōu)待號”完成的。方志敏被轉(zhuǎn)囚的時間是在4月底，因此，《略述》完稿的時間不可能是3月初。

方志敏在《略述》中還寫道：“因同獄難友的友誼，傳閱報紙，得悉我中央紅軍在黔北大勝利，消滅了王家烈匪軍的全部及薛岳兩師，紅四方面軍在川北，肖、賀紅軍在湘南同樣獲得勝利，不禁狂喜！”“紅四方面軍在川北”的勝利系指1935年的嘉陵江戰(zhàn)役。該戰(zhàn)役從3月28日開始到4月21日結(jié)束，歷時24天。既然方志敏在報紙上看到“紅四方面軍在川北”勝利的消息，那么，《略述》完稿的時間應(yīng)該在4月下旬?！堵允觥纷詈髮懙溃骸斑@篇略述，從此結(jié)束，底下附錄我在獄中寫出的幾封信。”這說明在《略述》完稿之前，方志敏已經(jīng)寫出了“幾封信”。

方志敏獄中文稿完稿于4月底之前的、能稱之為“信”的只有兩篇文章：一篇是寫于3月25日的《我們臨死以前的話》，另一篇是寫于4月20日的《在獄致全體同志書》。方志敏在《略述》文后附錄的只能是這兩封“信”。因此《略述》完稿的時間應(yīng)該在4月20日以后。

綜上所述，《略述》的寫作是從1935年2月初開始的，曾一度停止，直到2月底重新動筆，完稿的時間是4月下旬。

二、《給黨中央的信》是何時送出的

胡逸民曾是方志敏的獄友，也是傳送獄中文稿的關(guān)鍵人物。據(jù)胡逸民回憶，他曾派其夫人向影心為方志敏送過信，他寫道：“有一天，方志敏試探性地問我，能否為他捎一封信，我滿口答應(yīng)，保證由我夫人送到?！标P(guān)于這次送信，1986年胡逸民在接受訪問時回憶說：“方志敏寫給魯迅和宋慶齡的信，是由我夫人送去上海的，送信地址，方志敏單獨寫了一張字條……，這信送出后，方志敏對我更信任了?！?/p>

魯迅收到了方志敏的信件。據(jù)胡風回憶：“一九三五年四、五月間魯迅從內(nèi)山書店接到一封信，打開一看是幾張白紙，魯迅弄不清是那里寄來的，把白紙拿給我看，我也不認識。我去找吳奚如同志，他說可以拿碘酒擦一下試試看?；貋砗?，我買了碘酒，擦后果然顯出了字，即拿去給魯迅看。其中有一封方志敏同志給黨中央的信，還有一封給魯迅的信?！?/p>

另一個知情人吳奚如也寫道：“一九三五年春（或一九三四年冬），方志敏同志在南昌軍人監(jiān)獄中，秘密委托監(jiān)獄的一個同情革命、欽佩紅軍將領(lǐng)方志敏的小職員某某義士，把他寫給黨中央的一件報告和致魯迅先生的一封信，交那位義士設(shè)法派其妻送往上海交內(nèi)山書店轉(zhuǎn)魯迅先生。這個秘密使命，那位義士的妻子順利完成了?！薄包h中央特科收到了方志敏同志在獄中的第一個報告書，并和他建立了直接聯(lián)系的交通線路。”

胡風與吳奚如的回憶都說收到了方志敏給黨中央的信（或第一個報告書）。《給黨中央的信》寫于1935年6月11日。胡風與吳奚如收到該信只能在此后，而不能在此前。那么，此信是何時送出的呢？

在此信簽署日期之后，方志敏還寫了一句話：“胡海同志亦押在此，他不久也是要槍斃的。這里槍斃人不大宣布。”筆者認為，可能是在寫完信件之后，方志敏突然想到這件事也應(yīng)該向中央?yún)R報，于是補了上去。6月15日，胡海英勇就義。在《記胡海、婁夢俠、謝名仁三同志的死》一文中，方志敏記載了此事：“接著婁同志死難的第二天，我才起床，就看到有八個衛(wèi)兵，手持著槍，都上了刺刀，知道法西斯蒂又要殺人了。……后聽到叫胡海同志的名字，知道是他的臨難的日子了！隨即看見押著兩人出去，一個是胡海同志，……一刻鐘之后，他們就被敵人的槍彈，斷絕了生命！”

如果胡海就義之時，《給黨中央的信》尚未送出，方志敏完全可以而且應(yīng)該加上一句：胡海同志已于6月15日犧牲。但是信中沒有這句話，這說明在6月15日之前信已送出。

三、《遺信》寫于何時

方志敏獄中文稿中有一書信，沒有收信人的姓名，故收人《方志敏文集》時，編者加了個標題《遺信》。該信很短，只有400余字。與《略述》一樣，《遺信》也沒有注明寫作時間，也需要做考據(jù)工作。

1985年版的《方志敏文集》附錄二《關(guān)于方志敏獄中文稿的幾個問題》寫到：《給黨中央的信》中所列的七篇文稿，其中《我們臨死以前的話》是6月29日密寫于南昌軍法處囚室，這又說明寫《遺信》的時間應(yīng)在6月29日之后，不可能在此之前。其實，方志敏寫《遺信》與密寫《我們臨死以前的話》沒有任何關(guān)系。不管《遺信》寫于哪天，都不妨礙方志敏于6月29日再密寫《我們臨死以前的話》。因此，《遺信》寫于6月29日之后的說法不能成立?！蛾P(guān)于方志敏獄中文稿的幾個問題》還寫道：《遺信》又說，“晚間蚊蟲咬人很厲害”，要求弄頂蚊帳。從南昌氣候的情況看，需要掛蚊帳也正是六月底七月初的時候。第一批文稿送出是七月中旬。因此，寫《遺信》的時間就應(yīng)在六月底或七月初。其實，在長江中下游，蚊子最猖獗的時候是氣溫在攝氏25-28度之時，也就是五月底至六月初。到六月底或七月初，氣溫超過30度，蚊子相反會少一些。根據(jù)“晚間蚊蟲咬人很厲害”，就斷定寫《遺信》的時間在六月底或七月初，缺乏科學依據(jù)。

1951年9月上海出版公司出版了《可愛的中國》的影印本，馮雪峰為該書寫《說明》，馮寫道：“這兩篇文稿和這短信中所說的三封信，送到魯迅先生手里的時候，大概已經(jīng)在方志敏同志就義后很久，即是一九三五年臨末或一九三六年初，因為我在一九三六年四月從陜北到了上海，魯迅先生立即把它們交給我的時候，他說收到已有幾個月了。方志敏同志給黨中央的信是密寫的，我當時就轉(zhuǎn)送到在陜北的中央了?！?/p>

馮雪峰所說“短信”就是《遺信》；所說“三封信”就是分別給魯迅、宋慶齡以及《給黨中央的信》。馮還寫道：另外這封不是密寫的短信，也是由魯迅先生一起交來的，大概是帶信的那位朋友（或這位朋友轉(zhuǎn)托的人）為了表明方志敏同志的意思起見，就一起留下了。這說明，《遺信》是與《給黨中央的信》一起送來的。由此可以判斷，方志敏在寫完《給黨中央的信》的當天，即寫下《遺信》，并一起送了出去。

四、方志敏是何時說服高家駿的

獄中的方志敏十分清楚，自己的時日不多，因此在送出第一批信件之后，就爭分奪秒地物色、爭取新的送信人。他的努力很快取得成效。監(jiān)獄文書高家駿被方志敏的堅貞品格所感動，對革命產(chǎn)生了同情心，表示愿意為方志敏做些事情。他還答應(yīng)寫信給在杭州教書的女友程全昭，托她幫助將文稿送出去。

有了新的人選，方志敏就開始為下一輪送信做準備。為了安全起見，他再次用米湯謄寫兩篇文稿：《在獄致全體同志書》與《我們臨死以前的話》。在《在獄致全體同志書》的文末，作者注明：于一九三五年四月二十日寫成，六月十九日密寫。由此可以判斷，至少在6月19日之前，方志敏已經(jīng)做通了高家駿的工作，于是方志敏才密寫這批文稿。

這次文稿的傳送完全是按照方志敏的計劃進行的。6月29日，方志敏謄完第二篇文稿；7月初，收到男友來信的程全昭正好放暑假，于是她趕到南昌，并將方志敏密寫的兩篇文稿順利地送到上海，交給了地下黨。不過，這批文稿最終被送到了莫斯科，并在國外率先發(fā)表，則不在方志敏的計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