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絢

我曾經(jīng)讀過無數(shù)遍繆崇群寫給妻子的悼文《花床》，文中他寫道：“這么一片孤寂寧馥的花朵，她們自然地成就了一張可愛的床鋪。雖然在冬天，土下也還是溫暖的罷？”我不由得想起了那樣一幅畫面：漫山遍野的雛菊、金錢似的小花、枯萎了的綠草和新生的麥，還有埋葬在土里的浸潤了花的氣息的妻子和土地上的那個深情的老人。萬事休矣，但愛是永不止息的。

在這個乏味的夏日午后，我把這篇短文、這街頭時斷時續(xù)的哼唱和某年跨年時看的賀歲片聯(lián)系在了一起，心中升起了異樣的感慨?；秀遍g，連風(fēng)里也帶著花的香味，把四季的界限抹勻，讓春花秋月的柔情也都覆蓋滿了這個世界。于是埋葬了不幸和失去的荒原郁郁蔥蔥，鮮花鋪滿土地，于是一片荒原開出千萬朵花來，謂之花床。

人們喜歡說埋葬這個詞。有的人埋葬過去，有的人埋葬現(xiàn)在，有的人卻因碌碌無為而無意識地埋葬將來。埋葬痛苦，埋葬失去，埋葬背叛，同時也無意識地埋葬了興趣、生活與希望。埋葬痛苦實則是一種悲觀的、可笑的生活態(tài)度，因為你所以為你已埋葬的東西，可能會在未來的某一個時間節(jié)點來勢洶洶地吞沒未來的你。

然而，若是不能埋葬痛苦，難道人們就要在負面情緒中踽踽獨行嗎？繆忠群的《花床》卻給埋葬上升了一個新的高度。他說道：“我相信，埋葬著愛的地方，在那里也蘊藏著溫暖。讓悼亡的淚水，悄悄地灑在這張花床上罷，有一天，終歸有一天，我也將寂寞地長眠在它的下面，這下面一定是溫暖的?！彼x擇了埋葬痛苦，卻在這份埋葬上播種愛的花蕾。讓花床鋪滿溫暖的土地，讓人世間至悲至痛化作溫暖。

是的，埋葬苦難歲月對人生固然重要，而在埋葬著苦難的土地上開出的花朵，才是一切美好、勇氣、溫柔和新生的象征。有著英雄主義崇拜的人們往往喜歡黎明前的黑暗，他們贊頌黑暗里的掙扎與困斗，反而忽視久違的日出與陽光。加繆就是這樣一位作家，他描敘荒謬，可又不止于荒謬。他批評黑暗的時代、荒謬的世界、戰(zhàn)爭的恐怖，卻不忘描寫苦難中的快樂、絕望中的希望、荒謬中的真理。人們面對苦難的態(tài)度，有埋葬，有直面，卻不知道有一種溫柔的方式，便是為苦難種花。給苦難種花，因為埋葬著愛的地方，在那里也蘊藏著溫暖。

張愛玲寫《小團圓》的時候說：“這是一個熱情故事，我想表達出愛情的萬轉(zhuǎn)千回，完全幻滅了之后也還有點什么東西在?！?/p>

埋葬亦然，我們的故事萬轉(zhuǎn)千回，埋葬苦難之后，也仍然還有點什么東西在——如果有，那一定是苦難之上開出來的花朵。

（編輯：李躍）

評點：何文魁

困難是作家筆下一個永不過時的話題，文章選取繆崇群為妻子寫的悼文《花床》，闡發(fā)了作者對苦難的看法以及面對苦難的態(tài)度——埋葬苦難，并為之種花。作者用獨特的視角，一方面凌厲地指出要學(xué)會埋葬痛苦，另一方面又用溫柔細膩而富有悲憫情懷的筆觸，給埋葬痛苦樹立了新的高度。作為一篇讀后感，文章摒棄了一般套路，而是娓娓道來，能夠從一篇文章聯(lián)想到廣袤的世界文學(xué)，能夠悟到哲理并有條不紊地述之，這不止體現(xiàn)了一種讀書態(tài)度，更是一種人生態(tài)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