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之
我連續(xù)失眠兩星期了,眼窩處的黑色都漸漸轉(zhuǎn)化成了淡紫色時,我知道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于是我誠懇地發(fā)誓,這是最后一次拿起手機(jī),卻突然看見電臺貼心地為我的2016年作了一個總結(jié)——那些深夜,我把陳鴻宇的民謠反復(fù)聽了33遍。
于是,我開始懷念一個人。
-1-
冬天第一次飄雪的時候,我戴上心愛的帽子,跳著跑出去。我是要去寫作業(yè)的,可看著瀟灑地飄舞著的雪花,我還是興奮地叫出聲來。
陳塵正在小區(qū)門口跺著腳,依然穿著那件單薄的外套。
他哭喊天氣冷得過分。我聞著他身上的薄荷香氣,很平靜地笑著。
陳塵對薄荷糖有一種變態(tài)的迷戀,他身上總是帶著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穆曇?。時間久了,我開始習(xí)慣這種味道和聲音。
我在看書寫批注的時候,陳塵把一只耳機(jī)掛在我耳朵上。
我們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昏黃,空中飄舞著柔軟的雪花。我把筆放下,瞇著眼睛聽這個低沉的聲音,輕輕地唱那些溫暖的故事。
再不會有這么溫柔的時光了吧?我想。
從圖書館出來的時候,街邊商鋪的霓虹燈亮了起來。 陳塵從書包里拿出灰色的圍巾圍在我脖子上,說:“不要再學(xué)郭敬明只戴你心愛的帽子?!?/p>
我有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安慰,他終于愿意去看郭敬明十七歲時寫的那篇文章。但我還是很難接受這個像老鼠一樣的東西圍在我脖子上。
雪還在下。我笑的時候就會不小心吃片雪花。
“撒哈拉下雪了呢!”陳塵笑著說,“文科生,來分析一下當(dāng)?shù)氐臍夂蛱卣靼桑?/p>
“嘁,少扯吧你?!蔽以谘┲械伤谎?,“但是有生之年能去一次大沙漠,也算不留遺憾了吧。”
“那就畢業(yè)去浪漫一次吧,去找三毛那個墓地旁邊的房子!”我們笑著擊掌,給情感上的默契打了一百分。
我們一定是最好的朋友吧,在他不對我說“我喜歡你”的時候。
-2-
初春來臨的時候,很多人染上重感冒,太多人請假,班級顯得空蕩蕩的。那個總是穿著單薄外套的陳塵,自然不會被落下。
“我才沒那么庸俗啦,我的病很特殊……”陳塵一邊吃著蘋果,一邊用慵懶的音調(diào)給我講他的病情。
然而我這個文科生,根本聽不懂他解釋病情時用的醫(yī)學(xué)術(shù)語,只知道他已經(jīng)住院了,而且要呆半個月。
我找小A替我?guī)妆緯o他,卻突然還很羨慕他能在病房里安安靜靜地看書。
“那你來找我聊聊天,我把病傳染給你呀!”
“算啦,您還是自己留著解悶兒吧!”
我們每天還像曾經(jīng)一樣互相調(diào)侃。
直到第一次考試結(jié)束,當(dāng)他的名字被印在倒數(shù)第四一欄時,他不再開玩笑了。
陳塵一整天低著頭,陰沉著臉。好多人圍著他,講寬慰的話,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樣,輕輕拍他的肩膀。他卻始終低著頭,頭發(fā)遮住臉頰,憂傷好像越來越濃。
學(xué)校亮起昏黃的路燈,我一咬牙在學(xué)校的超市里,花兩倍的價錢買下一盒薄荷糖,拔腿去追陳塵。
他走得很慢,還是低著頭。我把薄荷糖放在他耳邊晃了晃,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捻懧晣樀盟惑@。看他原本就蒼白的臉顯得更蒼白時,我笑得不能自已,大聲地喊道:“有沒有點(diǎn)兒出息啊,小子!”
他突然張開雙臂,像個孩子一樣,眼里倒映著路燈昏黃的燈光,閃爍起來讓人有點(diǎn)心疼。
“我好累啊?!彼麖堥_的雙臂突然抱住了我。
“沒關(guān)系的啦,一次考試而已嘛?!蔽逸p拍他的背安慰他,臉頰緋紅。
“是,喜歡你,好累啊……”
他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出來這句話時,輪到我臉色蒼白了。要是在那個夜里,擁抱我的男孩兒在夸我給他選的書很棒,也許我會永遠(yuǎn)迷戀初春夜晚和昏黃路燈吧。
-3-
在那之后,我沒有再和陳塵說一句話或者看他一眼,我把一切都盡可能地做到冷漠。
當(dāng)課間他坐在我旁邊的位置安靜地寫字時,我眼睛發(fā)澀——要是我們永遠(yuǎn)做那對有默契的朋友,現(xiàn)在都會很快樂吧?至少不必冷漠得如陌生人。
可是藕斷絲連是太狗血的劇情了。
這樣煎熬的四個月過去后,我才在跑道上再一次聞到那個有點(diǎn)兒陌生了的薄荷味道。
而我眼前只是灰蒙蒙一片,兩條腿變得沉重而麻木,額頭越來越燙,感覺終點(diǎn)那條白線像是飄了起來。
“加油!我在呢!”
聽見這個熟悉的聲音時,我只想哭。
最終我奮力跑到了終點(diǎn),躺在了地上,之后就在一片濃密的黑色里睡去。
我還記得自己一直在哭,哭得很疲憊,哭得喘不上氣,肺像是炸了一樣。
我也記得,陳塵一直在用低沉的聲音說:“沒事,我在呢。”
我醒來的時候難受極了,視線里還是灰蒙蒙一片。偏頭卻看見書包被整整齊齊地倚在墻上,上面還放著作業(yè)單,不由得一陣苦笑。
作業(yè)單上是陳塵的筆跡。打開暗黃色的臺燈,我才看清紙背面的字跡:
我們很久沒有認(rèn)真說過話了。什么時候開始,我們要用這種方式溝通?
我也很想成長為溫暖的人去保護(hù)你,可我本不深愛郭敬明的文字和讓我恐懼的沙漠。很多人告訴我別把關(guān)系走到最后一步,可我太疲憊。
但是我們,就再也做不回最好的朋友了嗎?
窗外是平滑的黑夜。我看到最明亮的星星倚在月亮的身旁。
我多希望,一切都是最初、最美好的模樣,可一切,從不像我們想的那樣。
-4-
我開始一個人去圖書館,一個人戴一只耳機(jī)聽陳鴻宇的民謠,一個人看書寫字到天亮。
我和陳塵,就像兩個再也不會有交集的集合,比擦肩而過的路人還要陌生。
看到陳塵那張在大草原的照片時,我正在陌生的城市里買一瓶心心念念的酸奶。
“我在那片你說的,包含著人們真真假假情懷的草原上。我應(yīng)該繼續(xù)喜歡綠色,并且恐懼連片的沙漠?!?/p>
出門走了好一會兒,我拎著一兜子的零食,瘋狂地尋覓很久也沒找到的薄荷糖。
沿著街道望去,這座陌生城市在黑夜里依然燈火通明,龐大又快活的樣子。
風(fēng)吹得我眼睛發(fā)澀,我才不開心。
再不能有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捻懧暳耍谶@個夏天,一個燈火通明的夜里。
再不能聞到那清爽的薄荷香了,在我的這一季青春。
編輯/李鵬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