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少年
爺爺和表妹
七十多歲的爺爺戴著老花眼鏡,拿著手機宣傳廣告過來跟我說:“大孫子,幫我挑一臺像素最好的手機,價錢無所謂?!蔽覀兗依项^子怎么突然要換手機了?該不會是被別人騙了吧?“您老人家手機不是挺好用的嘛,換手機干嗎,這可浪費了,你不是最節(jié)儉了嗎?”我打趣說?!澳阈”砻谜f,她開微信了,可以跟我視頻聊天呢!”爺爺握著我弟的手機憨笑?!澳悄隳梦业苁謾C玩就行了嘛,要不我的也給你玩?”“我聽說現(xiàn)在有些手機有美顏功能呢,能把人拍得一點皺紋都沒有,我想買一個。上次你妹妹都說我臉上特別多皺紋,都快不認識我了!”爺爺特別認真地看著我回答。最后我沒給他買手機,跟他解釋了手機的美膚功能其實不能除掉他臉上滿臉皺紋,但是老頭子還是自己一個人跑去買了一臺拍照手機,最新款的。
小表妹從小在爺爺身邊長大,是我爺爺寵大的。后來長大了,她爸就把她接回去上學了,一年也就十幾天回我們這,老人家天天跟她打電話,有時候吃著飯,孩子電話來了,飯都不吃了。今年上小學了,會玩手機了,就經(jīng)常跟我們視頻通話,老人家開心壞了??汕皟商煲驗楹芫脹]視頻了,孩子一開口就說:“外公你怎么臉上那么多皺紋了,我都快不認識你啦?!闭f者無心,聽者有意,老人家對這話可耿耿于懷。又聽說手機有除皺功能就非要換手機。他希望自己在小寶貝的心里永遠都是帥帥的,一點都不會老。
自從換了臺手機,老頭子玩手機可比我們年輕人都要積極。天天纏著我們教他玩微信,怎么發(fā)紅包,怎么發(fā)語音,怎么開視頻。甚至還百度看看哪個角度拍照好看顯年輕。甚至還要我們教他網(wǎng)上購物,要跟上年輕人的步伐,玩得不亦樂乎。平時小表妹考第一了給發(fā)個紅包,有時候還要給她在網(wǎng)上淘故事書,給她用語音講故事。簡直讓我們這些親生大孫子懷疑自己是不是親生的!有次老頭子跟小妹發(fā)紅包,結(jié)果發(fā)錯發(fā)給我了。不出一分鐘,我家老頭就跑上樓來跟我說:“你快點把紅包發(fā)回來給我,不是給你的!”到手的紅包就這么飛了。
從前他們之間隔的是長長的電話線,如今隔著的是小小的手機屏。每天晚上短短的十幾分鐘的視頻聊天,每次結(jié)束都特別不舍,每次都是以孩子要寫作業(yè)了結(jié)束。有幾次深夜下樓喝水,看到老頭子拿著手機,點開微信對話框,又退出來又點進去,反反復復。
爸爸和爺爺
我家boss不知道什么時候也換手機了。視頻聊天學會了開美顏,其實我看著挺不習慣的。那光滑的臉蛋一點都不像我老爸。每次跟爺爺視頻他都開美顏,被我私下吐槽過很多次,他還是笑嘻嘻跟爺爺說:“老爸,你看你兒子這皮膚多好,工作一點都不辛苦,可輕松了,我都沒加班呢!”其實暑假跟他一起的時候,看他每次這么跟我爺爺說話,說完了關(guān)上手機然后繼續(xù)坐回電腦面前繼續(xù)工作到十一點我都說他虛偽。他總笑著說,老人家老了,就成小孩了,騙他他也看不出來啊。
boss換了手機,開了美顏,把頭發(fā)梳得整齊像見客戶一樣跟爺爺聊天。掩蓋他被歲月偷走的年輕,用這種方式告訴老爸,還年輕,別擔心。我卻見過他最邋遢的樣子,頭發(fā)亂糟糟,不吃飯,愛加班,陪客戶應(yīng)酬到凌晨才回家,把我一個人丟在陌生城市的房子里。他不是一個好爸爸,卻是一個好兒子。他把我接到他工作的城市,帶著我上班甚至帶著我應(yīng)酬,給我報很多補習班,卻唯獨沒有時間陪我玩,而我也過了需要陪伴的年紀。
外公和舅舅們
“爸,給你配個手機吧,我們好聯(lián)絡(luò)?!边@是舅舅阿姨們常說的話。而外公總以麻煩為理由拒絕掉。外公總說:“我要這東西干嗎,天天電話打個不停,煩死了!”外公從來不接舅舅和阿姨們從外地打來的電話,久而久之,他們便不打了??偸堑缴⌒枰_中藥的時候才給外公打電話問方子。每次外婆一讓外公接電話,他第一句話就是:“誰又病了!”外公總是保持著一副對兒女漠不關(guān)心,不想聯(lián)系的樣子,電話一響,卻比誰都緊張。
他不是不想聯(lián)系,而是害怕聯(lián)系。沒有消息有時候就是最好的消息。外公當了半輩子的老中醫(yī),他害怕電話。電話一找他,準是哪位病人又復發(fā)了,又要問診了。知道他們在外地,不打電話回家就是平安了。外公也從來不給兒子打電話,一是矯情,二是怕掛念……
長大了,離家就越來越遠了??傆幸惶煳覀円矔x開家越走越遠,從每天見一面到每周見一回,到每月一見再到一年見兩回,一年見一回又或者是三五年才團圓一次……家人存在于書信里的字里行間,成了電話那頭的聲音,成了視頻里的小人……長大了學會了報喜不報憂,學會了在生病的時候偷偷畫個紅潤的妝掩蓋蒼白的臉跟父母視頻,學會了悄悄打開美顏擋一下皺紋,學會了想咳嗽也在電話里憋著……寫這篇文的時候,將近新年了。老爸還在外地出差,說大概除夕才能回家;小表妹剛剛回廣州,今年不在我們家過年說今年要回河北老家過年了;叔叔是交警,春運要在高速上過年,已經(jīng)差不多十個年頭了;舅舅在地鐵上班,春節(jié)加班沒辦法回家,今年已經(jīng)第四年沒回家過春節(jié)了。如果此時此刻他和她都在身邊,給個擁抱吧……
編輯/王語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