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蒙

高三在逼仄狹窄的教室里，在雪花一般落不完的白色試卷里，Y總是說畢業(yè)遙遙無期，可轉(zhuǎn)眼站在鳳凰花開的時節(jié)，才發(fā)現(xiàn)時間從不曾停留。

從窗臺飛出來的不再是小胖折過的紙飛機；校道兩旁高大的棕櫚“刷拉拉，刷拉拉”沖著誰笑；刻著“白州文化先鋒，桂南革命搖籃”的老校門已經(jīng)很滄桑；小廣場上不見安靜的讀書女，唯有莊嚴(yán)的孔子圣像；樹蔭下騎腳踏車的少年像一陣風(fēng)，背書包的女孩子追逐著笑，匆匆的，已不再見我們的身影……

畢業(yè)酒宴后，我和舍友搭著三輪車回到學(xué)校。這是住在學(xué)校的最后一晚，我們搖搖擺擺、勾肩搭背走在校道上，像一排養(yǎng)樂多排列而開——早就想這么霸氣地走路，實現(xiàn)的那天風(fēng)很大，吹落的花瓣滿了肩。

舍長開始唱班歌，“開始的開始，我們都是孩子，最后的最后，渴望變成天使……”

我不知道這個場景是否會嚇到路人——堵住道路的一排女孩子一邊吼得驚天動地，一邊毫無形象地哈哈大笑。每個人的快樂純粹又真實。

校園里花很多，紫荊繁茂如錦，玉蘭清新淡雅，桂花濃烈欲醉，雛菊低調(diào)內(nèi)斂……我們一棵一棵走過去，然后在三岔路口的鳳凰樹下停了下來?；ㄅc夜色一樣濃郁，可以想象天上云霞肆意盎然倒影人間的情景。人們常說鳳凰花開的季節(jié)是離別，那么，離別一定是紅色的。于是我們約好，我們的離別一定要像這飽滿的火紅，最轟轟烈烈、最恣意灑脫，不回頭，不要哭！

回宿舍前我和Y去食堂點了兩碗牛腩粉。念高三時，已經(jīng)畢業(yè)的學(xué)長總是來找我要飯卡嗦粉。

那時我不明白三塊錢的牛腩粉有什么值得念念不忘的，替代它的美味天南海北都有?？僧?dāng)熱氣騰騰、肉料充足的粉面端上來，我突然鼻尖泛酸。

這也許是我最后一次吃上食堂的牛腩粉。我忽然理解了學(xué)長的小固執(zhí)，因為我懂得舌尖上的味道叫歸屬。

畢業(yè)那年夏天，我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呼朋引伴回母校打排球。有時候會被豬隊友搞錯方向而演化成飛來橫禍的排球擊中腦袋或打飛眼鏡，然后邊抱頭痛哭邊叫嚷，“你還我貌美如花的臉?！别埵侨绱?，我們還是對這項運動樂此不疲。幸運的話，會在夕陽把操場浸染得最好看的時候遇到住在學(xué)校居民樓的老師、刀子嘴豆腐心的老頑童闕爺、熱情大方的琦琦。特別是琦琦常常邀請我們到家里做客。小胖有一句話憋了很久，終于在一個云蒸霞斂的黃昏咬著一大口餃子含糊不清地說了出來：“琦琦，你包的餃子雖然丑，但是很好吃?！?/p>

要說我們是討老師喜歡的好孩子那也不盡然，大晚上開著電驢在文化路集合去浪時野性十足的本性就暴露無遺。

我們在夜黑風(fēng)高的江邊，挖黃土，窯番薯……

男生耍起花樣來還真是層出不窮。吃完番薯，小胖從電驢后備箱里摸出一把叫土魚雷的炮竹，他甩了甩不可一世的頭顱叫囂著：“走走走，膽兒大的去炸學(xué)校?！保ㄕ埼鹉７拢?/p>

高中時學(xué)校剝削我們的周末時間，強迫我們吃寡淡的食堂飯菜，過分控制供應(yīng)熱水的時間……我們不止一次地立起巴掌發(fā)誓：“等我畢業(yè)了，一定要炸學(xué)校?！?/p>

一度掛在嘴邊的夢想即將實現(xiàn)時，我們反倒犯了慫。最后還是在互相鼓舞的士氣中來到最接近校領(lǐng)導(dǎo)辦公室的那面圍墻之外?！罢▽W(xué)?！钡年犖槔镉谐煽兣虐嗌系谝坏暮脤W(xué)生，有撞到柱子會捂著腦袋低頭說對不起的乖乖女。六月的夜晚，大家不知為何，勠力同心，眾志成城。有人在路口把風(fēng)，有人準(zhǔn)備炮竹和火機……本打算扔完就跑，萬萬沒想到，在萬事俱備，只欠東風(fēng)的當(dāng)口，學(xué)校的警衛(wèi)察覺到異樣，怒氣沖沖地?fù)]著拳頭跑過來，“你們在干什么！”

不記得是誰大呼“不好，快跑”，是誰手忙腳亂扔掉土魚雷，是誰牽起誰的手雞飛狗跳、狼狽落逃，又是誰迎著夏天溫暖的風(fēng)大口大口爽朗地笑……

那時Y總是說青春和友誼一定天長地久，我真的以為有用不完的時間。也許青春就是這樣，不管怎樣流著淚被雨水打濕，回憶起來都是美好的模樣，好到都是不著邊際的笑話和天馬行空的想法，好到全都像在浪費。還好，我是浪費在你們身上。

月上柳梢的凌晨三點，是我們最后一次一字排開、氣勢赫赫壓馬路的時辰。街角的麻辣燙，巷子的卷筒粉，校門口的酸料，為了免費看書而站到腿腳發(fā)麻的書城，擺滿表白蠟燭與玫瑰花瓣的小公園……依次映入眼簾，依次擦肩而過，依次烙印心間。

也許值得紀(jì)念的事情不多，至少還有這段回憶夠深刻。一想到青春里有你們相伴，夢里也會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