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以秦+謝麗容+梁辰+周源

過去三年，VR行業(yè)從炙手可熱到門庭冷落再到止跌回升，經歷了過山車式的起伏。這是一個被催肥的行業(yè)，自我調整有益無害，VR未死，它的未來掌握在巨頭手里

北京往南2000公里的深圳，是中國硬件制造的中心，這里有全球最大的電子產品交易市場——華強北。林立高樓之中，一幅巨型VR廣告引人注目，足足占據了四層樓的高度，讓人還能嗅到一絲VR曾經的火熱氣息。

2013年，美國創(chuàng)業(yè)公司Oculus開始在美國眾籌網站眾籌VR頭盔。2014年3月，社交網站Facebook就以20億美元的價格收購了這家公司，這是一個標志性的事件，第一次將VR概念帶到了大眾面前，自此，VR行業(yè)開始爆發(fā)。

2015年，中國VR行業(yè)呈井噴式增長，公開數據顯示，2013年中國成立的VR相關公司僅有30家，2014年上升至70家，2015年飛漲到175家。

VR（Virtual Reality）又稱虛擬現實，是一種可以創(chuàng)建和體驗虛擬世界的計算機仿真系統，它利用計算機生成一種模擬環(huán)境，能夠使用戶沉浸到該環(huán)境中。VR的概念1935年就被提出，但在Oculus之前，一直因設備笨重、價格昂貴而存活在實驗室中。

有人稱，2015年是中國VR元年。大量資金進入VR行業(yè)，不少投資公司還成立了VR專項基金，VR公司的估值也水漲船高。在北極光創(chuàng)投合伙人姜皓天見過的項目里，有不少創(chuàng)業(yè)公司東西還沒做出來，就估值幾個億，“太夸張了”，他對《財經》記者說。

去年下半年，華強北的巨幅VR廣告還在，VR市場突然進入冰凍季，今年到目前為止，新成立的VR公司僅有6家。華強北的店主撤換了一直擺在店鋪最顯眼位置的VR設備，鋪滿了整個貨架的是看起來和電子產品絲毫沒有關系，但時下在年輕人中紅到發(fā)紫的指尖陀螺。

2016年下半年，華興資本旗下早期FA（財務顧問）平臺的項目總監(jiān)胡夢若告訴《財經》記者，已經很久沒有投資人看VR項目了。

短短兩年間，過山車式變化出乎所有人意料，背后的原因耐人尋味。VR因其革命性的沉浸式體驗而被認為是下一代計算平臺和終端入口，但產業(yè)演進有其內在規(guī)律，無法速成。VR產業(yè)的現狀，無論是硬件迭代、內容建設，還是生態(tài)都無法滿足市場期待。

經歷過多次科技浪潮的愛奇藝高級副總裁段有橋對《財經》記者說，創(chuàng)投行業(yè)出過不少大起大落的熱門技術，包括無人駕駛、無人機、AI等，但VR行業(yè)的變化是他見過最劇烈的。

數據分析公司SuperData在2016年12月22日發(fā)布的報告說，2016年全球VR總產值約為27億美元。這是這家分析機構第四次調低預期。該公司曾在2016年1月份預測2016年VR市場總產值將達51億美元，接著在3月份把預測值調低為36億美元，然后又在4月份把預測值調低為29億美元。

VR是一個正在破滅的泡沫嗎？英特爾首席執(zhí)行官科再奇（Brian Krzanich）的回答是：VR正處在螺旋式上升的早期階段，此階段中，需求不斷激發(fā)創(chuàng)新，創(chuàng)新反過來催生需求，如此循環(huán)上升，終將形成良性循壞。

炙手可熱

2014年6月，黃曉杰將自己創(chuàng)立的天天動聽賣給了阿里巴巴，自己也加入阿里成為中層管理人員，并且有三年的鎖定期。一年后，暴風影音（300431.SZ）CEO馮鑫找到他，希望他能來暴風管理VR業(yè)務。

由于鎖定期還沒過，此時離開阿里，黃曉杰需要放棄大部分手里的阿里股份。

對于沒有接觸過VR領域的黃曉杰來說，這是一個挑戰(zhàn)，也有可能是一個機遇，他猶豫了很久。馮鑫找他聊了四五次，最終他決定繼續(xù)做一個創(chuàng)業(yè)者。

馮鑫自己在2014年就試過Oculus的VR設備，試完暈了一整個下午。黃曉杰的感受與他一樣，但兩人都認為在未來十年里，VR會成為一個大生意。

VR的未來足夠大，這是打動黃曉杰最核心的理由，一開始暴風選擇了以谷歌Cardboard為原型的VR盒子產品。VR盒子造價便宜，很快暴風就通過這款產品打開了市場。

2015年11月，暴風魔鏡開了一場發(fā)布會，主題為“引爆日”。發(fā)布會之后，暴風影音股票連續(xù)漲停，其他與VR沾邊的股票也連帶漲停。

當年12月，樂視也辦了一場VR發(fā)布會，隨后，百度、騰訊、小米、阿里巴巴接連宣布VR戰(zhàn)略。媒體開始大肆報道，各路導演宣布拍攝VR電影，上市公司競相投資并購VR公司，商場里開始出現不少VR體驗項目。

似乎大家都感覺到了“黑客帝國”的勢頭。

這是所有前期VR入局者，尤其是設備制造商和代工廠等待了三年的結果。

距離北京500公里的濰坊，是世界風箏的發(fā)源地，它并不是一座以新興技術聞名的城市，過去幾年卻成為了世界VR技術的中心。位于濰坊郊區(qū)的一家神秘公司承包了幾乎全世界主流的VR設備的生產制造，其中包括多家國外科技巨頭公司。

2012年，一家日本游戲巨頭公司找到濰坊的歌爾股份有限公司（002241.SZ，時稱歌爾聲學），提出一起研發(fā)VR設備。

歌爾是這家公司游戲機手柄的代工廠，這是兩家公司合作的契機。這次合作耗時四年，歌爾采購了國外最先進的設備，耗資幾千萬元。期間，公司沒有從VR業(yè)務上獲得任何收入。在歌爾的發(fā)展歷史上，從來沒有一款產品經歷過這么長的研發(fā)周期，大量的人力、資金的投入讓歌爾壓力不小。

VR頭顯設備需要能夠支撐動作類游戲，這對于設備的要求很高，防暈眩是最基礎的一步，也是最難的一步。在現實世界中，如果你突然轉頭，但周圍的畫面過了1秒鐘才顯示出來，這時你的大腦是不會將畫面和頭部運動聯系起來的；如果你不停地轉，很快就會暈到吐。

這個合作讓歌爾走到了VR行業(yè)的前面。一年后的2013年，另一支來自美國的VR明星團隊開始尋找合適的VR生產商。盡管兩個VR團隊有一定的競爭關系，但在當時，除了歌爾，他們幾乎沒有其他選擇。

這家美國公司給歌爾的第一批訂單量數量有限，這個數字對于歌爾來說沒有任何利潤可言，但對方CEO保證后續(xù)的訂單量會持續(xù)增加，并表示第二代產品會大幅度降低成本，公司也會努力在兩年內補齊VR內容缺口，同時他還說了一句讓歌爾無法拒絕的話：“如果我們的VR產品無法突破行業(yè)瓶頸，那一定是歌爾給的支持不夠多。”

當時，VR制造業(yè)最大的難題是零部件的制造和量產能力。美國公司認為歌爾是最有希望做出符合要求的設備。“那個時候找不到能做VR頭顯的工廠，我們除了代工，還具備生產VR零部件的能力?！备锠柟煞莞笨偛眉栏嬖V《財經》記者。

歌爾股份以做電子元器件起家，擅長小型精密電子配件，例如聲卡、光學鏡片等等，收購丹麥頂級揚聲器公司丹拿音響公司之后，歌爾在聲學和光學兩大VR關鍵技術上有了突破。

多次溝通之后，歌爾最終接受了這次合作，這家公司也將所有的核心研發(fā)設備都投放到濰坊。

很少有人知道這家公司在VR行業(yè)里的地位，為了保證各個產品線的私密性，產線用特殊的代號來命名，甚至流水線上的工人也不知道自己正在組裝的是哪一款產品。

暴風魔鏡走紅后，深圳欣旺達電子股份有限公司（300207.SZ）收到了暴風80萬臺VR訂單，給這家公司新開辟的VR業(yè)務帶來了第一筆收入。欣旺達成立于1997年，2010年上市，主營業(yè)務是生產制造智能手機、智能硬件等產品。

2015年，欣旺達VR業(yè)務的一位負責人接到公司老板的指示，讓他帶團隊開辟VR業(yè)務部門。他在欣旺達做了十幾年，負責過多條不同的業(yè)務線，老板看重他開拓新領域的經驗。他并沒有接觸過VR，但是他曾經與小米等互聯網公司合作生產過硬件產品，他感覺給互聯網公司提供整體VR硬件解決方案可能是一條新的道路。

盡管公司將規(guī)格最高的一條百萬級無塵生產車間分給了他，他仍然覺得力不從心。只有幾個人的VR團隊，沒有經驗，不懂技術，市場無法迅速開拓，在全公司的各個業(yè)務線的匯報大會上，他甚至覺得有點抬不起頭。

“當時好多人都問我是不是在做一個玩具?！鄙鲜鲂劳_人士回憶說。

兩年后的今天，他仍然無法以一己之力解決開模成本高周期長的問題?！艾F在我們開一套模具耗時五個星期，花費200多萬元，是智能手機成本的好幾倍?！?/p>

這樣的成本導致VR設備的價格一直無法降低，以目前市場上的VR設備來看，以Oculus為代表的主機VR，價格在1.5萬元左右，以暴風魔鏡、Pico等為代表的VR一體機，價格在3000元左右，而以小米VR、谷歌Cardboard為代表的移動VR，價格最低，幾百元不等。

不過，在暴風魔鏡之后，小米、Vivo、樂視、酷開等公司都順勢找到欣旺達合作，終于讓欣旺達走出了訂單瓶頸。

Oculus之外，第一批巨頭終于在2014年陸續(xù)進場，嗅覺敏銳的創(chuàng)業(yè)公司也陸續(xù)跟進。

這一年，Facebook斥資20億美元收購了Oculus。Facebook CEO扎克伯格（Mark Zuckerberg）如此解釋原因：“這確實是一種全新的通信平臺。通過身臨其境的感覺，你可以與人們分享生活中的空間與體驗，而且不僅僅局限于與好友在線分享，還可以分享整個體驗與感覺。”

Oculus做VR以游戲為始，但扎克伯格盤算的是將VR與社交融合，他更看重Oculus的VR技術體系。在第二年的Facebook開發(fā)者大會上，扎克伯格意氣風發(fā)地走進會場，全場觀眾都戴著VR頭盔，等著聽他演講。扎克伯格成功引領了一個時代。

2014年，需要新技術來刺激公司不溫不火的智能手機業(yè)務的HTC，遇到了需要商業(yè)化的VR技術公司Valve，推動了HTC Vive的發(fā)展；三星也看準了VR，打算將自己的旗艦手機和VR眼鏡結合；索尼在游戲開發(fā)者大會上展示了PlayStaion VR的原型機——夢神計劃；谷歌在I/O大會上贈送給每位參會者一幅谷歌開發(fā)的VR盒子Cardboard。

但到2015年末，整個市場上的VR設備也只有100萬臺，扎克伯格堅持，這個數據會在未來的10年-15年內增長到10億，“作為下一代計算平臺”，像智能手機一樣普及。

這讓中國的廠商意識到VR可能是一個具有潛力的市場，大量創(chuàng)業(yè)公司入場，VRplay社區(qū)發(fā)起人潘博航回憶，當時僅北京一地，一天就有八九場VR主題的活動，幾乎每天都有VR公司獲得融資。根據德意志銀行發(fā)布的VR行業(yè)報告，2016年用于解決VR技術問題的資金和開發(fā)人員數量是五年前的100倍。該機構預測，2016年VR行業(yè)將迎來爆發(fā)。

但這個預測未能實現。當年，預計銷量將突破千萬臺的三星GearVR只交出了640萬臺的成績單，HTC Vive的用戶增長從2016年8月開始幾近停滯，2015年因VR概念而成“漲停王”的暴風科技，500人的團隊銳減至300人。

硬件瓶頸

扎克伯格認為，VR有潛力發(fā)展成最社交的平臺，VR和AR（Augmented Reality，增強現實）會合體并成為人們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F在笨重的頭顯設備，也將在不久的將來變得和平常的眼鏡一樣輕巧。

但多位接受《財經》記者采訪的技術人士認為，按照摩爾定律，這個技術進程需要至少5年-10年。

HTC VR業(yè)務副總裁 Daniel OBrien曾說，“VR 與智能手機行業(yè)的早期十分相似。”

蘋果于2007年推出第一款iPhone，直到2013年-2014年，智能手機才真正做到了性價比基本平衡，這取決于行業(yè)標準的統一以及芯片技術的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