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秋
發(fā)表《共產黨宣言》時,馬克思30歲,恩格斯28歲;愛因斯坦發(fā)布狹義相對論時,26歲;特斯拉發(fā)明交流發(fā)電機時,24歲……諸如此類的例子自然還有很多,世界的確是由成熟中年主宰,但每一次重大變革,總是需要一代又一代不甘寂寞的年輕人來參與。
1057年,50歲的歐陽修賞識并提拔21歲的蘇軾,他對好友梅堯臣說:“讀蘇軾書,不覺汗出,快哉!老夫當避路,放他出一頭地也。”
1915年,26歲的《新共和》年輕編輯李普曼被介紹到美國總統(tǒng)羅斯福的面前,總統(tǒng)微笑著對他說,“我早就知道你了,聽說你是三十歲以下最著名的美國男士?!?/p>
這是一碗充滿了理想色彩的雞湯,不過無可厚非,在任何時代,年輕都意味著那些最美好的事情和詞匯。年輕人改變世界,年輕人背負世界,年輕不再僅僅是成熟道路上的一個過程、一個亞文化群體,他們可以組成一個獨立社會。
歷史的“長子”與“次子”
時代不同,年輕人的氣質也不相同。在重大時代節(jié)點前后,總會有一代人是參與者,有一代人是過渡者,還有一代人是沒有歷史負擔的漫游者。
40、50年代的人,背負歷史,60、70年代的人,承續(xù)歷史,80、90后們,則游蕩在歷史之外,革命年代的話語和生活方式已與他們相去甚遠。他們自然而然地開啟了一段新的歷史,在更長的時間跨度內,成為了新的參與者、建設者。
游蕩并不意味著完全的割裂,在父輩的天空下,他們依舊背負著上一代的生活愿景。他們是舊時代的“次子”,新時代的“長子”。新舊夾雜,底色混亂,夾縫之中,壓力山大。
作為歷史的“次子”,他們生活在一個平靜而又繁榮的時代,重大的歷史主題已經讓步于商業(yè)化的個性與自由,他們只能在商業(yè)與時代進程的裹挾下,面對一個瑣碎的生活。
作為歷史的“長子”,他們是互聯(lián)網(wǎng)的原住民,生活在一個扁平化的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但尚未有時間與條件構造出自己的知識結構,讓激情變?yōu)樗枷?,讓情感富有韌性。
兩種身份的疊加,讓他們背負平庸生活的壓力極其巨大。外界看來,他們不想工作,他們拒絕加班,他們喜歡寵物甚于小孩。而現(xiàn)實是,他們又要工作又要加班,有時還要生孩子。年紀輕輕背上房貸,年紀輕輕沒了理想。曾經的飄一代淪為宅男宅女。
表面上看新生代們要比前輩快樂得多,但那是虛假繁榮。無論80后90后,他們在隨心所欲的表象下,是某種嚴重的不安全感。他們被斥為最無責任感、歷史感的一代,他們是史上包袱最沉重的一代。
請看看這樣的事實:中國飛奔進老齡社會,越來越多的家庭將呈現(xiàn)4個老年人、1對夫婦和1個孩子的“421”結構。老的仍未老去,十年后將呈現(xiàn)“8421”結構?!梆B(yǎng)兒防老”成為空話。調查中九成80后反映無法承擔養(yǎng)老之責。
大學生得過且過,在學校都有很強烈的挫敗感,一出校門就更強烈了。所謂理想自然就簡化為公務員、房子、車子等等。想當年,改革之初,深圳一位母親對兒子說,要再不好好學習長大了只配做公務員。這位母親在三十年后估計不會再發(fā)這樣的議論了。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命運。古人的命運方程式是,一命二運三風水,四積陰德五讀書,還有六名七相八敬神。還有:九交貴人十養(yǎng)生。當下九交貴人要比前八個變量重要得多。或者說,有一個舍身為你的老爸也很重要。
傳統(tǒng)社會是所謂先賦社會,一切皆已安排,一切皆由天定?,F(xiàn)代社會是所謂自致社會,白手起家打天下。改革開放三十年,自致社會復又墮回到先賦社會。找工作就是比爹。
唐駿說,我的成功可以復制。這是成功學的雞湯。沒有人的成功可以復制。因為成功的社會背景變了。況且我和你也不是一類人。
討好年輕人
2015年,北大教授錢理群在一篇文章里宣布了自己的“告別”——他將告別學術界。而一直與年輕人為伍、為師的他,同時也宣布自己跟青年的關系結束了。
他這樣寫道:“對60后、70后我有點理解,80后多少有點理解,對90后我完全不理解。網(wǎng)絡時代的青年的選擇,無論你支持他、批評他、提醒他都是可笑的,年輕人根本不聽你的。所以我再也不能扮演教師的角色,我必須結束。最好是沉默地觀察他們?!?/p>
錢理群以驚人的真誠與坦率,承認自己并不了解年輕人,而且,年輕人也已經不需要被了解。
然而這個社會,依然在費力地討好著年輕人。
商業(yè)機構正努力地為年輕人塑造各類標簽,“年輕人”的形象被各個廣告公司和商家以動畫、PPT、視頻等各種工具描繪。他們青春、朝氣、夢想、活潑。PPT里的年輕人,他們穿著褲襠快貼到地上的牛仔褲,戴棒球帽,有時腦袋上還掛著一個巨大的耳機,背景板上是二次元的漫畫和已經過時的火星文,配以凜冽的潑墨字體:“我就是我!”“我就是任性!”“青春無極限!”
討好年輕人,是社會的通病,也意味著這個世界的中年人試圖制定某種規(guī)則,來讓年輕人的個性與自由變成某種生意。
作家阿城寫過:“兒童時便真實地做一個兒童,不要充大;青年時便熱情地做一個青年,狂一些也沒關系;中年時便認認真真地做一個中年人,為家庭為國家負起應負的責任,自有中年的色彩與自豪。非要擠進青年行列,胡子刮得再干凈也仍有一片青,很尷尬?!?/p>
永遠存在下一代才能完成的事業(yè)
時代永遠給年輕人機會,但是,只給一小部分年輕人機會。創(chuàng)業(yè)大潮,激情澎湃,但成功的永遠是少數(shù)幾人。更多的人,則成為了歷史和浪潮中的炮灰。
高校是勵志演講者聚集的地方,年輕人激動地在本子上寫下“不忘初心,方得始終”。所有人都念叨著馬云的語錄:“夢想是要有的,萬一成真了呢?”汪峰坐在轉椅上,像從阿拉丁神燈里冒出的妖怪一樣說道:“你的夢想是什么?”仿佛口含天憲,能夠隨時點石成金。
時代正在為年輕人制造一種幻覺:只要有夢,追逐幾步,就能成功。
打開電視或者網(wǎng)頁,你會發(fā)現(xiàn)滿世界都是“夢想成真”的人:歌唱比賽得了冠軍,創(chuàng)業(yè)獲得了B輪融資,實現(xiàn)了環(huán)球旅行,等等。整個社會熱情地向你伸手,邀你做夢。
夢想泡沫下的世界,并不是薔薇色的。年輕人要面臨的未來,環(huán)境前所未有地惡化,經濟增長正在放緩,技術進步帶來人力需求急劇減少。同時,還有修改這個社會游戲規(guī)則的無力感,政治和社會參與的無力感。
一代代青年的責任,并不是繼承來的,而是從世界中獲利,把壞的推倒,改造出一個更好的世界來。如果失敗,下一代再來。
這并不是需要羞愧的事情,要知道,世界上永遠都存在著下一代才可能完成的事業(yè),甚至永遠都無法解決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