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宋朝初建,太祖就致力于安撫民眾,恢復農業(yè)生產,并明確地提出“農為政本”的思想。太祖重視農業(yè),主要體現(xiàn)在所頒發(fā)的勸農詔以及相關的管理措施中。然而,縣鄉(xiāng)長吏的擾民事件屢禁不絕,基層長吏對勸農詔的執(zhí)行往往又流于形式。因此,太祖朝農業(yè)經濟并沒有得到有效發(fā)展。
關鍵詞:勸農詔;擾民;農業(yè)經濟
唐末五代戰(zhàn)亂,以中原為核心的大范圍地區(qū)農業(yè)經濟遭到破壞,及至宋初,社會環(huán)境較為安定,農業(yè)經濟才有恢復與發(fā)展的契機。有關宋代農業(yè),前人已進行了較為深入的研究,穆朝民《北宋前期農業(yè)政策初探》(《中州學刊》1980年第3期)針對“在職責不明和與官吏切身利益關系不大的情況下,多數(shù)人并不把勸農詔令認真落實?!边@一問題,具體分析了宋太祖到宋真宗三朝政府采取的農業(yè)管理措施。包偉民、吳錚強《形式的背后:兩宋勸農制度的歷史分析》(《浙江大學學報》2004年第1期)即把兩宋勸農政策看成是一種國家形式。而孔祥軍《“農為政本,食乃民天”——試析宋代“重農”思想在國家層面的反映》(《南京農業(yè)大學學報》2011年第4期)則持相反的觀點,他認為從宋太祖開始,“重農思想”在國家層面就得到了重視,并成為祖宗之法的一部分。以上這些文章都是對宋朝農業(yè)發(fā)展的整體認識,但是對太祖時期農業(yè)發(fā)展著墨不多,所以,筆者擬通過對太祖朝所頒勸農詔的分析,加深對當時農業(yè)發(fā)展的認識。
一
趙匡胤于960年代周建宋,從“政權建立之始就決定不立田制”。[1]然而“五代以來,常檢視見墾田以定歲租。吏緣為奸,稅不均適,繇是百姓失業(yè),田多荒蕪?!盵2]及至北周顯德末年,周世宗“分命常參官詣諸州度民田,多為民所訴,坐譴黜”。[3]故而“在北宋政權建立之日,擺在北宋最高統(tǒng)治集團面前迫切需要解決的”,[4]百姓失業(yè)與田多荒蕪的問題必然是其中之一。宋太祖建隆二年正月丁巳,太祖沿用周世宗度田政策,“分遣常參官詣諸州度民田”。[5]太祖對北周度田政策的實施有深刻的認識,尤其是在官員基本素養(yǎng)方面,他曾對侍臣講到:“比遣使度田,蓋欲勤恤下民也,而民弊愈甚,得非使臣圖功幸進,致其然哉?今當精擇其人,以副朕意?!盵6]所以,太祖對遣使度田的官員要求特別嚴格。據(jù)《宋史》載:“建隆以來,命官分詣諸道均田,苛暴失實者輒譴黜?!盵7]太祖一方面精擇選官,另一方面又對其嚴以刑法,極力從國家層面保障政策的施行。
二
宋太祖建隆三年(962年),頒發(fā)了第一條勸農詔:“詔諸州長吏勸課農桑,自后或因歲首,必下此詔?!盵8]據(jù)《宋大詔令集》所見,此類勸農詔共為四條。根據(jù)內容可分為兩類,一是勸民種植生產;二是勸民栽植開墾。在這兩類勸農詔中,勸民種植類具有號召性質,分別頒發(fā)于建隆三年(962年)與乾德二年(964年)。引錄如下:
賜郡國長吏勸農詔(建隆三年正月甲戌):生民在勤,所寶惟谷,先王之明訓也。朕以萬邦大定,漸屬于隆平,百姓為心,欲臻于富庶。永念農桑之業(yè),是為衣食之源。今者陽和在辰,播種資始,慮彼鄉(xiāng)閭之內,或多游惰之民,茍春作之不勤,則歲功之何望。卿任居守土,職在頒條。一方之尤寄非親,萬室之蒸黎是賴。宜行動誘,廣務耕耘,南畝東皋,俾無遺利?!璠9]
勸農詔(乾德二年正月辛巳):朕以農為政本,食乃民天。必務穡以勸分,庶家給而人足。今土膏將其,陽氣方升,茍播種之失時,則豐登之何有。卿任隆分土,化洽編氓,所宜趨東作之勤,副西成之望,使地無遺利,歲有余糧,免行敦勸之方,體我尤勤之意。[10]
這兩條勸農詔只是表面的向地方官吏提出號召,以敦促各郡長吏,組織好農耕生產。太祖只是要求縣鄉(xiāng)長吏“化洽編氓”,組織“游惰之民”不誤農時。所謂“游惰之民”,并非指鄉(xiāng)里懶惰之人,《宋史》載:“今京畿周環(huán)二十三州,幅員數(shù)千里,地之墾者十才二三,稅之入者又十無五六。復有匿里舍而稱逃亡,棄耕農而事游惰,賦額歲減,國用不充?!云澑∈?,決意歸耕,如授以閑曠之田,廣募游惰,誘之耕墾,未計租賦,許令別置版圖,便宜從事。”[11]故而“游惰之民”實指無田可耕的“逃亡”農民,而“化洽編氓”正是使這些“逃亡”農民復耕,“使地無遺利”。這所暴露出的問題,就是農民從土地上被排擠出來,“決意歸耕”,而大量的土地又無法得到合理的開發(fā)。太祖頒發(fā)勸農詔就是想解決這一問題,然而農民脫離土地的社會現(xiàn)狀并未因此而得到緩解,“民間無積蓄,倉廩未陳腐。稍或饑歉,立致流移”的現(xiàn)象在開國六十年后依然如此。[12]
對于地方縣鄉(xiāng)長吏與農民而言,沒有實質性的利益存在且徒有號召形式的勸農詔,與宋太祖乾德四年(966年)八月頒布《勸栽植開墾詔》相比,后者對他們的影響就有很大的不同。就詔令內容引錄如下:
五代以來,兵禍相繼,國用不足,庸調繁興,圍桑柘以議蠶租,括田疇以足征賦,逋逃所失,均出閭里。致樹藝之不得勤,污萊之不敢辟,虛遺地利,重困生民。朕歷試艱難,周之疾苦,四方甫定,七載于茲。節(jié)用愛人,敦本抑末,有經費未嘗加賦,聞災沴即議蠲除,方至小康,固無重斂。爰頒詔旨,徧諭尤勤,庶幾畎畝之間,各務耕耘之業(yè)。宜令所在,明加告諭,自今百姓有能廣植桑棗開荒田者,并令只納舊租,永不通檢。其諸縣令佐,如能招復逋逃,勸課栽植,舊減一選者,更加一階,凡爾蒸黎,當體朕意。[13]
從材料可以看出,此條勸農詔與前兩條有明顯的不同,那就是太祖并不是表面的號召,而是實際性的涉及到農民的利益,政府承諾“百姓有能廣植桑棗開荒田者,并令只納舊租,永不通檢?!边@就照顧了流亡民眾生存的問題。當然,太祖也考慮到了地方官吏對政策執(zhí)行積極性的問題,所以鼓勵官吏“如能招復逋逃,勸課栽植,舊減一選者,更加一階”。在太祖看來,“國用不足”的問題是因為“虛遺地利,重困生民”,所以,太祖在極力勸民開墾的基礎上,又對派遣官員加以嚴格考察,以解決“重困生民”的問題。據(jù)《宋史》載:太祖“詔許民辟土,州縣毋得檢括,止以見佃為額。選官分蒞京畿倉瘐,及詣諸道,受民租調,有增羨者輒得罪,多入民租者或至棄市”[14]。但是,宋政府一方面極力勸民生產,另一方面卻又不給土地上留有足夠的生產者。錢穆先生講到:“無論秦、漢、晉、隋、唐,每一度新政府創(chuàng)建,在天下平一之后,必隨著有一個兵隊的復員。只有宋代因事態(tài)特殊,唐末藩鎮(zhèn)的積重難返,外寇的逼處堂奧,兵隊不僅不能復員,而且更逐次增加?!盵15]且“又往往因歲兇募饑民,遂使長大壯健者游惰,而留耕者胥老弱”。[16]如此,土地上的勞動力嚴重不足,從而嚴重影響了基層勸農詔的執(zhí)行,也制約了農業(yè)經濟的發(fā)展。
三
詔敕下達到地方官員,通過縣鄉(xiāng)長吏的執(zhí)行才能完成“勸農”的任務。那么縣鄉(xiāng)長吏在農村中的活動就顯得尤為重要?!端问贰份d宋太宗至道二年(996年),太常博士直史館陳靖的上言書,講到:“詔書累下,許民復業(yè),蠲其租調,歲以寬時,然鄉(xiāng)縣擾之,每戶歸業(yè),則刺報所由。朝耕尺過之田,暮入差徭之籍。追胥責問,繼踵而來。雖蒙蠲其常租,實無補于捐瘠?!盵17]這段文字記載的是太宗朝縣鄉(xiāng)長吏擾民之事,然而文中所說“朝耕尺過之田,暮入差徭之籍”的現(xiàn)象并非一時獨有,所以才有“詔書累下”之說。至于鄉(xiāng)縣長吏擾民的影響,嚴重者,農民則“以茲浮蕩,決意歸耕”,以致國家“賦額歲減,國用不充”。[18]
其實,在太祖朝,就有鄉(xiāng)縣長吏擾民之事,此事在政府采取的相關措施中可略窺一二。《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五有載:乾德二年(964年)正月,“詔諸縣令尉,非公事勿得輒入鄉(xiāng)村,及追領人戶,節(jié)級衙參。于是,又申明之,判官、錄事察違者劾罪以聞?!盵19]這條詔令明確地對縣鄉(xiāng)長吏的行為作了約束:無事而不得擾民。此條詔敕又見《宋大詔令集》:
張官置吏,所以為人,吏或不循,人將受弊。故于近歲會降明文,如聞比來多有逾越,奉吾詔以不謹,致斯民之未康,宜示申明,俾令遵守。應諸縣令、尉、無事不得下鄉(xiāng)。宜一準建隆四年五月戊辰詔書從事……”[20]
在這段內容中提到縣鄉(xiāng)長吏“奉吾詔以不謹,致斯民之未康”,表達了太祖對鄉(xiāng)縣長吏的不滿。此間“吾詔”應為“建隆四年五月戊辰詔書”,據(jù)此可知,太祖在建隆四年就鄉(xiāng)縣長吏擾民之事已發(fā)詔敕,以示告誡。然而,擾民之事屢禁不絕,乾德四年(966年)己巳,太祖又頒發(fā)了此類詔敕,“詔諸州長吏,告諭蜀邑令尉,禁耆長、節(jié)級不得因征科及巡警煩擾里民,規(guī)求財物;其鎮(zhèn)將亦不得以巡察鹽曲為名,輒擾民戶。”[21]太祖于建隆四年(963年)、乾德二年(964年)、乾德四年(966年)頻下詔書,恰恰說明了當時鄉(xiāng)縣長吏對勸農政策的不夠重視。政府頒發(fā)勸農政策,就是讓逃亡農民安家復業(yè),勤勞生產,然而鄉(xiāng)縣長吏擾民,民不復生產之業(yè),即使是承平之年,農業(yè)經濟也難以快速發(fā)展。
值得肯定的是,在歷經了五代動亂之后,太祖先后頒發(fā)的這四條勸農詔,以及各種保障措施,確實起到了安撫民心,穩(wěn)定社會的作用。但是,在各種因素影響之下,勸農詔在基層的執(zhí)行并不徹底。也就是說,在太祖朝,生活在土地上的自耕農民以及中小地主并沒有真正“成為封建政權的強有力的社會支柱”,[22]農業(yè)經濟也沒有快速的發(fā)展起來,反而出現(xiàn)了“今夫食者甚眾,而輸者已殫,勸之不勤,而取之抑足。使民盡耕猶不給,而半為游惰之手”[23]的社會現(xiàn)象。
【注釋】
[1]鄧廣銘.鄧廣銘治史叢稿[M].北京:中華書局,2010:358-368.
[2]脫脫.《宋史》卷一百七十四《食貨上二(方田、賦稅)》[M].中華書局,1977:4203.
[3]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M].(卷二).北京:中華書局,1979:38.
[4]鄧廣銘先生在《論趙匡胤》指出,在北宋政權建立之日,擺在最高統(tǒng)治集團面前迫切需要解決主要有4個問題。其中社會經濟方面的問題應屬于最為迫切解決的,具體包括:農村中破產失業(yè)人口之日益增多;一方面有大量沒有土地的勞動人民,而諸路州縣卻又都有大量荒地不得開發(fā)等4個方面的內容。
[5]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二.中華書局:1979:38.
[6]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二.中華書局:1979:38.
[7]《宋史》卷一百七十三《食貨上一(農田)》[M].中華書局,1977:4157.
[8]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三 .中華書局:1979:60.
[9]《宋大詔令集》卷一百八十二《政事三十五(田農)》,第658頁。
[10]《宋大詔令集》卷一百八十二《政事三十五(田農)》,第658頁。
[11]《宋史》卷一百七十三《食貨上一(農田)》,第4160頁。
[12]徐松輯.《宋會要輯稿》(《食貨一(農田雜錄)》)[M].劉琳,刁忠民,舒大剛,尹波等點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5950.
[13]《宋大詔令集》卷一百八十二《政事三十五(田農)》,第658頁。
[14]《宋史》卷一百七十四《食貨上二(方田、賦稅)》,第4203頁。
[15]錢穆.國史大綱(下冊)[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4:534.
[16]《國史大綱》(下冊)第537頁。
[17]《宋史》卷一百七十三《食貨上一(農田)》[M].中華書局,1977:4160.
[18]《宋史》卷一百七十三《食貨上一(農田)》[M].中華書局,1977:4160.
[19]《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五,第120頁。
[20]《宋大詔令集》卷一百九十八《政事五十一(禁約上)》,第729頁。
[21]《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七,第180頁。
[22]鄧廣銘.鄧廣銘治史叢稿[M].北京:中華書局,2010:365.
[23]《宋大詔令集》卷一百八十二《政事三十五(田農)》,第661—662頁。
作者簡介:杜維強(1992.02-),男,漢族,揚州大學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宋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