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標
一、廷杖的淵源與特點
自古便有:“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的說法。然而在明朝,午門外往往上演士大夫被杖打的情形。即所謂的廷杖:回首歷史,廷杖之法,古已有之。《后漢紀》:“明帝時,政事嚴峻,故卿皆鞭杖?!保ā短接[》卷605·刑法部·16杖條),“自公卿已下,皆被楚撻,其間誅戮黜免者,不可勝言。每笞捶人,皆以百二十為度,名曰天杖。宮人內(nèi)職亦如之。后妃嬪御,雖被寵嬖,亦多被杖背。于是內(nèi)外恐懼,人不自安,皆求茍免,某有固志,重足累息,以逮于終矣?!保ā侗笔贰け居洝ぞ硎罚┚头謩e對其進行了記載。只是到了明代,廷杖之罰才真正“司空見慣”,并與國家走運“唇亡齒寒”??梢哉f明朝的廷杖制度自朱元璋廷杖薛祥開始——“工部尚書薛祥斃杖下,故上書者以大臣當誅不宜加辱為言。廷杖之刑,亦自太祖始矣。”(《明史·刑法志》卷十五),往后的歷代皇帝都對其情有獨鐘,直至明朝末代崇禎皇帝吊死在煤山歪脖子樹下,午門口士大夫的哀叫之聲才得以稍稍緩解。
縱觀明史,從受杖的士大夫來看,上書所言之事,都是有關(guān)國體大局,這在根本上與皇帝的意圖是一致的。那為什么廷杖的實行卻如此接二連三呢?
二、廷杖產(chǎn)生的原因
首先:明刑弼教的立法思想?!懊餍体鼋獭?,最早見于《尚書·大禹謨》:“明于五刑,以弼五教?!卞瞿溯o佐之意。宋代以前,“明刑弼教往往在“德主刑輔”的后面,宋代以后,在處理德、刑關(guān)系上才有了新的進展。理學家朱熹首先對其做了新的解釋。他提高了刑的地位,認為在治國方面,禮法二者同等重要,“不可偏廢”?!叭舴虻赖滦悦c刑名度數(shù),則其精粗本末雖若有間,然其相為表里,如影隨形,則又不可得而分。”又從“禮法合一”角度對“明刑弼教”做了更深的闡釋:“故圣人之治,為之教以明之,為之刑以弼之,雖其所施或先或后或緩或急?!?/p>
經(jīng)過朱熹闡發(fā),“明刑弼教”增添新意,可以說它既不違背“圣賢之道”又能為重刑實施提供有力證據(jù)?!靶虂y國用重典”,在此指導下,《大明律》、《明大誥》相繼而出,除此之外,斷手、斬指、裊首等漢律以來久不載于法令的酷刑又妄加濫用。那么此時的廷杖,正以公開的方式使得官員、老百姓畏懼皇權(quán),以此達到天下太平。
其次:廷杖是加強皇權(quán),維護一家之統(tǒng)治的需要。在整個大明王朝,廷杖制度可謂延續(xù)始終。除去惠帝、成祖、仁宗、宣宗、孝宗、廣宗外,其他帝王在位時,均有大臣被廷杖的記錄。任何一次的廷杖都在表明皇權(quán)的至高無上,不可踐踏。
最后:廷杖成為打破皇權(quán)與官僚階層政治沖突僵持不下的殺手锏。正德十六年,武宗借“祭神祈?!庇涎玻驗榻鞯膶幫踔戾峰延蟹磁阎?,朝臣得到消息后議論紛紛。黃鞏、舒芳上疏勸阻,武宗怒,下令“兵部郎中黃鞏六人于錦衣衛(wèi)獄,跪修撰舒芬百有七人于午門五日。金吾衛(wèi)都指揮僉事張英自刃以諫,衛(wèi)士奪刃,得不死,鞫治,杖殺之。乙卯,下寺正周敘、行人司副余廷瓚、主事林大輅三十三人于錦衣衛(wèi)獄。戊午,杖舒芬等百有七人于闕下?!煲?,杖黃鞏等三十九人于闕下,先后死者十一人。”《明史》本紀第十六《武宗紀》。
嘉靖三年,群臣之間在稱世宗生父文獻王為“本生皇考恭穆獻皇帝”還是“皇考恭穆獻皇帝”存在分歧。在這次分歧中,朝臣認為必須加“本生”方可符合祖宗之制,故此在楊慎:“國家養(yǎng)士百五十年,仗節(jié)死義,正在今日。”的號召下九卿、翰林、給事中等在內(nèi)的各級官員二百二十余人“俱跪伏左順門。帝命俱跪伏左順門。帝命司禮中官諭退,眾皆曰:“必得俞旨乃敢退。”自辰至午,凡再傳諭,猶跪伏不起。帝大怒,遣錦衣先執(zhí)為首者。于是豐熙、張翀、余翱、余寬、黃待顯、陶滋、相世芳、母德純八人,并系詔獄。楊慎、王元正乃撼門大哭,眾皆哭,聲震闕廷。帝益怒,命收系五品以下官若干人,而令孟春等待罪。翼日,編修王相等十八人俱杖死?!薄伴喪眨醒郧按顺T,群臣已散,慎、元正及給事中劉濟、安磐、張漢卿、張原,御史王時柯實糾眾伏哭。乃再杖七人于廷。
兩次的大規(guī)模廷杖可謂說從側(cè)面恢復了一時受到傷害的君權(quán)。
三、廷杖下的諫臣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做為中國古代的文人士人,他們的出處去就,離不開政權(quán)。他們依附于政權(quán),政權(quán)決定于他們之榮辱。那么在面對如此損身損辱的廷杖,為何如此的前赴后繼呢?
其一:儒家文化的影響。在傳統(tǒng)社會里,“文死諫,武死戰(zhàn)”是對文武官員最高的道德評價。
其二:朝官以直諫死忠為榮的心理。縱目睽睽之下,士大夫被脫去褲子給予杖行,可以說是身體和精神的同時受辱。然而此事與盡忠、直言敢諫相聯(lián)系,因此時間一長,官員們甚至將其視為一種榮耀。
理學家魏亮弼因?qū)以馔⒄榷澳w盡而股不續(xù)”,但他毫無懼色,依舊多次表達自我意見,朝野上下對受杖之人多以“直臣”看待,魏良弼也因多次受杖而“直聲大著”。帝經(jīng)筵的講官許國(字維楨,徽州歙縣人)在吳中行廷杖后,贈與其玉杯,上刻詩:“斑斑者何?卞生淚。英英者何?蘭生氣。追之琢之,永成器。”送給趙用賢犀角杯一只,上刻詩曰:“文羊一角,其理沉黝。不惜剖心,寧辭碎首。黃流在中,為君子壽?!睂Χ俗龀龈叨鹊脑u價和美好的祝福。
孟森說:“明之廷杖雖酷,然正人被杖,天下以為至榮,終身傾慕,此猶太祖以來,與臣下爭義氣不與臣下爭是非所養(yǎng)成之美俗?!薄度f歷野獲篇》,兩者的評價可以說是對官員的心態(tài)最直接的展露。
其三:明代言官的保障制度和制約機制,規(guī)范著言官盡職感言。向皇上進諫,風險可謂如影隨形。為了保證言官恪盡職守,敢于直言,明代在制度上采取了一系列保障,激勵機制和制約機制:
一是:言官的選擇經(jīng)過精挑細選,保證了素質(zhì)。
言官制度的健全和完善,促使了言官之間既合作,又彼此獨立,互相糾察制衡,共同為皇權(quán)服務。作為士大夫階層中的精英分子,在言官素質(zhì)尚好的時候,言官之間的關(guān)系多為君子之交,互相傾慕、鼓勵、危難關(guān)頭則能同生死、共患難。
二是:嚴加考察,使其時刻警悚,不敢忽職。對言官,不僅對其進行鼓勵激賞,而且制定相關(guān)的機制進行約束,“諫臣之職,在糾慝弼違?!敝挥忻懔Α敖浔P游,斥權(quán)幸,引義力爭”,才能“無忝厥職”,因此對于言官而言,直言進諫不僅僅是權(quán)力,更是義務。
四、結(jié)語
唐太宗告訴過我們"以銅為鑒,可以正衣冠,以人為鑒,可以知得失,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但是歷史不過是幾張一指可催的薄紙,回首明代廷杖,在諸多被杖人之中,難免會有邀取名聲之輩,難免會有老朽迂腐之人,但更多的是像楊爵上書言事,請“存善類、恤民眾、多朝講、止方術(shù)、多納諫”這些忠誠義士。沒有什么可以把人輕易打動,除了無私的貢獻。當面對皇權(quán)的任意胡為,士大夫調(diào)節(jié)了皇帝個人意志與地主階級整體利益的矛盾,使君主專制集權(quán)不至于達到危害整個集團統(tǒng)治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