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毅鳴
動畫電影和觀眾的錢包越來越近,與此相應的是,也和專業(yè)的動畫電影獎項越來越遠。
獨立動畫電影人劉健以及他的《好極了》,顯然是選擇了一條具有代表性的崎嶇之路:這條路的終點必然是國產(chǎn)動畫揚眉吐氣的那一天,但途中一定會有許多不可抗力試圖讓他停下腳步。
估計法國人自己也沒有料到,就在有著“動畫奧斯卡”之稱的法國昂西國際動畫電影節(jié)開幕前,主競賽單元入圍影片、中國動畫電影《好極了》的制作方突然宣布退賽。
此時,距離6月17日的電影節(jié)只剩下不到10天。
電影節(jié)執(zhí)行總監(jiān)Patrick Eveno說:“中方一直很擔心我們會放映《好極了》,當它入圍電影節(jié)后,官方屢次建議從名單中剔除該電影,但是主辦方都拒絕了。直到制作方主動提出退賽,我們才不得不同意?!?/p>
進入2017年昂西動畫電影節(jié)主競賽單元的影片一共有十部,中國破天荒的有《大魚海棠》和《好極了》兩部影片入圍,幾乎形成奪獎“雙保險”之勢。不過這個雙保險的知名度卻極不平衡,前者是在國內(nèi)收獲10億票房的爭議大作,而后者……《好極了》是什么片子?
然而,在我們還來不及科普影片內(nèi)容以及展望它的奪獎前景時,導演劉健就帶著他的第二部動畫電影悄然退場了。
一些從業(yè)者打聽到的原因是這部片子缺少“出口許可證”。而民間分析認為,過于荒誕黑暗的現(xiàn)實主義題材,或許是導致這部作品“被”退賽的原因。
事出蹊蹺,過于細節(jié)的原因?qū)嵲陔y以追查,畢竟這是一部已經(jīng)過審的影片。
憾失柏林金銀熊
《好極了》真正被圈內(nèi)人關(guān)注是在今年年初,當時它代表中國參加了柏林電影節(jié),這也是首部在柏林電影節(jié)上參賽的中國動畫電影。而上一部獲此殊榮的亞洲動畫電影,是宮崎駿的《千與千尋》。
《好極了》的故事設(shè)定在中國南方的一個小鎮(zhèn)上,司機小張為了給整容失敗的未婚妻找錢繼續(xù)做手術(shù),冒險從他老板那兒搶了一包現(xiàn)金,而這包現(xiàn)金引發(fā)了一系列災難性的連鎖反應。當有關(guān)這起搶劫案的新聞傳播開來時,每個人都在找小張和這筆錢,包括一個叫“瘦皮”的殺手。
整部影片貫穿了大量的黑色幽默,如果再加上一些喜劇成分,聽起來會很像《瘋狂的石頭》。實際上,劉健在作品中致敬了經(jīng)典黑幫電影《教父》和《洛奇》。
因為全片講的都是在24小時內(nèi)發(fā)生的事,所以劉健給影片起的英文名是《Have a Nice Day》(祝你擁有愉快的一天),這是一個不錯的笑話。劉健在影片中埋下的許多中國“?!?,意外地引爆了德國觀眾的笑點,觀眾售票場次中頻頻傳來笑聲。上一部能在公開放映時笑翻全場的柏林主競賽華語片還是24年前李安導演的《喜宴》。
不過遺憾的是,盡管口碑很好,劉健最終還是沒有捧回金熊或者銀熊,不然或許將直接改變《好極了》后來的命運。
因為事實上,《好極了》有一條想得非常清楚的“商業(yè)”路徑。動身柏林之前,制片人楊城是這么想的:先參與電影節(jié)發(fā)酵口碑,然后尋找合適的公司做發(fā)行。
在此之前,楊城擔任過《家在水草豐茂的地方》《我的青春期》等多部電影的制片。因為特別看好《好極了》,他還在2016年9月成立了自己的新公司——哪吒影業(yè),親自擔任法人代表并且占股80%。
《好極了》是哪吒影業(yè)的第一部影片,即便是他和劉健在柏林鎩羽而歸之后,也有萬達、光線等國內(nèi)大電影公司向他們伸出橄欖枝。順利過審,憾失金熊,得到發(fā)行巨頭青睞,一切都順風順水,復刻賈樟柯等名導的成名路線似乎不是夢想。
顯然命運又和劉健開了一個玩笑?!逗脴O了》之后的上映前景已經(jīng)蒙上了一層陰影,或許劉健會有這樣一種感覺,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做第一部作品時的老路上。
一個告別主流的主流從業(yè)者
劉健的第一部作品叫《刺痛我》。影評人盛贊、賣房拍片、獨立制作、現(xiàn)實主義,幾乎你能想到的所有好片子應該有的標簽它都有——當然也包括“默默無聞”。
劉健憑借此片第一次入圍2010年法國昂西國際動畫電影節(jié)時,法國《電影手冊》曾以《中國的新突破》為題,高度贊賞《刺痛我》:“競賽單元中真正的驚喜來自中國。這部作品不具有上海學派的大師范兒,沒有講述什么關(guān)于和尚和猴子的故事,它來自一個完全默默無聞的叫劉健的人,帶著不露聲色卻決不妥協(xié)的態(tài)度。而他的第一部敘事電影《刺痛我》標志著中國動畫電影生機勃勃的回歸?!?/p>
《電影手冊》此番言論堪稱中肯,除了最后一句說錯了:中國動畫電影的生機勃勃地回歸是由2015年夏天的《大圣歸來》帶來的——歸根結(jié)底還是和尚與猴子的故事。
《刺痛我》在當時榮獲了中國動畫電影大獎和今敏獎(以已故日本動畫大師今敏命名的動畫獎項),今敏大師的夫人京今子女士在給劉健頒獎時甚至說,懷疑他用了和今敏一樣的調(diào)色板。
劉健,出生于1969年,1993年畢業(yè)于南京藝術(shù)學院中國畫專業(yè)。他曾經(jīng)為馮小剛的電影《大腕》制作了一段3分鐘動畫。2007年,劉健和上海文廣(SMG)合作了一部365集的國產(chǎn)動畫片——《蟲蟲》。
可是,自從首部受到高度贊譽的動畫長片之后,劉健仿佛突然邁入了和主流動畫電影圈子永不相交的平行世界。
從2010到2016年,主流動畫電影開始異常瘋狂地迷戀IP。喜羊羊、熊出沒、龍之谷、西游題材等熱門 IP層出不窮。
這些片子和觀眾的錢包越來越近,也和專業(yè)的動畫電影獎項越來越遠。
實際上,看起來很“敏感”的劉健并不認為自己的影片中有強烈的政治隱喻。在很多社交場合中,他反復強調(diào)自己不談政治。
不管是《刺痛我》還是《好極了》,政治環(huán)境只是影片的一種背景,主要還是表現(xiàn)在大環(huán)境下不同階層、不同性格的人物的命運。比如在《刺痛我》中就有大家熟悉的碰瓷情節(jié):主人公張小軍聽到剎車聲沖出餐館,將昏迷的老人送入醫(yī)院,反被趕來的老人兒女揪住不放,甚至送到了派出所,還挨了打。
擁有10億票房的《大魚海棠》在一旁陪跑,《好極了》本有機會為中國動畫電影拿下“動畫奧斯卡”的大獎,可最終還是在為國爭光的途中被不可描述的力量謀殺了。
換個角度看,這其實不失為一件好事,至少中國動畫電影有了明確的制作方向——低齡向、青春劇或者 IP劇,再不濟就重新來一遍和尚和猴子,總之是萬變不離其宗的“闔家歡”。
如今動畫電影的天花板已經(jīng)被抬高到10億人民幣,也確實有大批的國產(chǎn)3D“闔家歡”箭在弦上。
可令人尷尬的是,迪士尼的闔家歡已經(jīng)進化出了《瘋狂動物城》這樣令人難以望其項背的神作,而以我們“魔幻現(xiàn)實主義”的國情為創(chuàng)作背景,本可以、也有能力做出“兩條腿走路”的動畫佳作,可如今只能瘸著一條腿一點點往前挪——想想還是有些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