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窗戶的面包車
在我生活的地方,離婚率很高。這一點,我們都見怪不怪了。不過,已經(jīng)30歲的我也總會在想,究竟是我們的婚姻觀念開放前衛(wèi),還是壓根沒把婚姻放在眼里?
我是一個拉祜族人,相信很多人都沒聽說過這個民族。我們生活在云南西雙版納山區(qū),人口只有不到50萬,一個寨子里也就幾百人。出了云南,外面的世界里很難見到我的同伴,因為我們真的不會離開這里,世世代代生活在這些山頭上。我們靠天吃飯,因為氣候條件和自然環(huán)境很好,幾乎不會出現(xiàn)什么天災(zāi),雖不富足,但總有吃穿。這些年,靠著茶樹和莫名其妙被城里人炒熱的“古樹茶”概念,附近的山頭幾乎一夜暴富。我們開始雇用山下的傣族人來幫忙采茶,要知道,千百年來,傣族人才是這里的老大。
雖然生活變了,但我們這些少數(shù)民族從骨子里還是生殖崇拜的原始部落。不光是拉祜族,周圍的傣族、哈尼族、布朗族等等都是這樣。通常到了十七八歲,就該結(jié)婚生子了,早一些的,也有十五六歲就當上爸媽的。皮膚黑、屁股大的女子在這里最受歡迎,因為能干活、能生育。閃婚的多,閃離的也多。有的30歲時都已離過幾次婚了,說起來好像比分手還容易。老老少少都看得挺開的,處不來就分開吧,何必強求?
我算是這個寨子里有點特殊的年輕人,爺爺是當年上山下鄉(xiāng)時插隊的知青,他從河北過來,娶了奶奶,就留在了這里。因此,我的血統(tǒng)里有一部分是漢族的。然而,我也不是個異類,還是加入了離婚大軍。我離過一次,在這里算是正常,不會有人用異樣的眼光看你,也不會有人因此而不愿意嫁你。
我是閃婚,認識一個月就結(jié)婚了。她是個性格有些彪悍的女子,在西雙版納和老撾邊境的小縣城生活,家里是做外貿(mào)生意的,她的母語是傣語,還會說漢語、老撾語和泰語,在邊境地帶游走自如。相比之下,我只會說漢語和沒什么用的拉祜語,我們之間的交流用漢語,就好像一個韓國人和一個日本人用英語談戀愛,但這也不妨礙什么。
結(jié)婚后,我們?nèi)チ死蠐腴_餐廳,生意很一般,勉強維持。在老撾生活得很困難,因為語言不通,每天出去買菜,我都要帶上一個廚子給我當翻譯。開飯店期間,我也會幫著她家做一些生意。不過,我總被她家里人嫌棄,幫不上什么大忙,弄不來那么多錢。她也會有些嫌棄我,因為我不懂做生意,她總說我是“教育系統(tǒng)”的,是個“書呆子”。我哪里是個“書呆子”呢?不過是教過幾年體育課,還真沒什么文化,倒是平時喜歡聽聽歌寫寫東西,這一點算是拉祜族的異類。
在邊境做生意,沒有幾個“不濕鞋”的,尤其是在云南和東南亞國家的邊境。我總會被問起有關(guān)毒品的問題,當然,我并沒有沾過,也壓根很難碰觸到那個圈子。我們所接觸到的,頂多是幫別人帶一些境外物品入境,都是些尋常東西,手表、電子產(chǎn)品,或是紅木,賺點零花錢。說實話,紅木利潤是最高的,量又大,誰讓城里人都喜歡假模假式的中式家具呢?這些事,我見過一些,但并沒有涉足很深,我不是那塊料??赡苷且驗椴皇悄菈K料,也是我們離婚的一個導火索吧。
由于種種原因,我們吵架的頻率越來越高。結(jié)婚三年后,她終于提出了離婚,這時我們已經(jīng)有了孩子。起初我沒答應(yīng),但反復了四五次,我就煩了,最終還是離了。在我們寨子離婚的年輕人中,我算是糾纏的時間比較長的,可一旦放下也就真的放下了。
現(xiàn)在的拉祜族,很多傳統(tǒng)觀念淡化,不再包辦婚姻,也都是自由戀愛了。然而,我們的戀愛似乎有些太自由了。愛情更像是游戲或者是興旺家族的砝碼,愛上一個人太容易,幾個眼神、幾句話就能讓人寢食難安,那種沖動的荷爾蒙在我們這兒蔓延得尤其迅速,可褪去時也快得出人意料。因為以農(nóng)業(yè)為主,家庭關(guān)系就不只局限在柴米油鹽中,種地、采茶、賣茶這些事既是維持生計的“事業(yè)”,又時時刻刻穿插著家庭矛盾、家族紛擾,再加上民族的一些習俗,愛情在我們的社會關(guān)系中顯得那么脆弱。
可身處其中的我,依舊渴望著,愛情擁有細水長流的溫度,不疾不徐,不卑不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