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主義

起初，大地是平坦?jié)嵃椎模恋胤饰重S美，天空一半明亮一半陰暗，明與暗的分界線正在綠村莊上空，綠村莊的智慧生物——和其他所有的智慧生物一樣自稱為“人”—— 據此以為這里是整個世界的中心。他們是一種類似植物的生物，遷徙能力幾乎為零，生命最大的意義在于繁衍后代。成年人把初生嬰兒盡量拋擲到遠處，嬰兒落地后自行長大成人，再把他們的嬰兒扔向遠處，村莊的邊緣由此不斷向未知的遠方延伸。

但是天空明亮的半邊不會一直亮著，每過幾個世代，它就會逐漸黯淡下去，最后整片天空成為一個漆黑混沌的整體，寒冷也隨之到來，持續(xù)幾個世代之后，才會再次迎來光明和溫暖。在寒紀，人們蟄伏起來，減少一切不必要的活動。出生在寒紀的嬰兒多數夭折，即使僥幸長大，也可能一生見不到光，只能在祖輩的回憶和傳說中想象光明的美妙。

幾次寒暖紀交替過后，綠村莊的文明水平有了質的飛躍，在寒紀也能保持人口較為穩(wěn)定的增長，與此同時，棲居地也在加速擴張。在擴張過程中，綠村莊吸納了許多零星的中小村落，形成了一個部落。又經過數個寒暖紀，統(tǒng)一的綠色帝國在中部平原形成。這時腳下的土地已經成為黃褐色，而且越來越堅硬貧瘠，某些地區(qū)還露出了光禿禿的青黑色地床。威脅人們生存的最大問題早已不是寒冷，而是饑餓。為了養(yǎng)活以爆炸速度增長的人口，帝國必須一刻不停地向外擴張。

一代又一代，當綠帝國的勢力范圍延伸到遙遠的東方——明亮天空的下方時，驚訝地發(fā)現(xiàn)那里已經被許多黑色生物占據。它們疑似腦袋的部分要么高高仰起，要么垂到地面，對外來者不聞不問，顯得既怪異又愚蠢。嘗試遠程驅趕無效后，綠色軍隊直接發(fā)起了攻擊，向對方發(fā)射大批嬰兒，本該很快拔地而起的嬰兒毫無動靜，就像死了一樣，事實上也確實是死了，死于黑家伙散發(fā)的瘴氣。綠帝國的先遣隊被一群手無寸鐵的黑聯(lián)邦天文學家打敗，這便是本星球兩大智慧生物邦交史令人啼笑皆非的開端。

由于黑色人類觸碰過的土地和呼出的空氣對于綠色人類來說含有劇毒，雙方使節(jié)必須保持一定距離進行交流。綠帝國收到的信息如下：

黑聯(lián)邦的文明水平高到了他們難以想象的程度；黑聯(lián)邦一直在監(jiān)視著綠帝國的發(fā)展，也預料到了綠帝國的到來；黑色人類和綠色人類一樣，需要土地才能生存，也和他們一樣，通過拋擲嬰兒進行遷徒；黑聯(lián)邦的天文學家經過觀測和計算得知這個世界空間是有限的，土地總有一天會耗盡，末日總有一天會到來；出路只有一條，就是移民到別的星球，他們已經找到了星際旅行的方式，但是技術條件還不成熟，因此需要綠帝國配合，共同限制人口數量，以保證在那之前資源不被耗竭。

綠帝國表面上同意合作，背地里向另外幾個方向加緊擴張領土，同時秘密培養(yǎng)有耐毒性的后代。鑒于黑色人類唯一的弱點是繁殖力低下，只要能在一定程度上抵御他們的毒性，便可以通過長期包圍餓死他們。綠帝國采取了這樣的策略，表明他們并不相信世界是有限的，他們認為這是黑聯(lián)邦懼怕他們的繁殖力而有意恐嚇、誆騙，直到其西部領土延伸到了世界盡頭——

一堵質地與地床相同的巖壁高聳入云，左右望不到邊際，土壤和生命都止步于此。不可能穿透，也不可能翻越，不知道有多厚，不知道另一邊是什么。短暫的慌亂過后，巖壁下的綠色人類分為兩路，加緊繁殖，試圖繞過巖壁，至少找到它的邊緣所在。邊緣始終在視野之外，行進路線反倒形成一個日益明顯的弧形，按這個態(tài)勢發(fā)展下去，勢必會閉合為一個圓。實證來得比預想中快許多，因為人口基數太大，人口增長失去了控制，綠色人類遍布了這個井底狀星球的每一寸土地，才發(fā)現(xiàn)土地不僅是有限的，在黑聯(lián)邦東側還有一塊面積巨大的荒漠。大饑荒開始了。

黑聯(lián)邦沒有譴責綠帝國的失信，反而宣布星際旅行技術已經成熟，將與綠色朋友攜手前往外太空尋找殖民地。根據天文學家觀測，西部陰暗的天空與星球的底和壁一樣是固態(tài)，唯有黑聯(lián)邦上空明暗交替的天空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天空，也正因為如此，宇宙中的光線才只能在這半邊照射進來（雖然仍不知道為何是周期性地照射進來），形成暖紀和寒紀。逃離星球的方式即貼著東部巖壁向上攀爬，從那塊天空鉆出去。

“可是人類無法離開土壤而生存，即使能夠把嬰兒拋出去，拋到沒有土壤的地方也一樣會死亡?！?/p>

“這個問題已經解決了，我們已經研究出離開土壤得到給養(yǎng)的方法，就是在土壤和星際旅行者之間拉起一條臍帶?！?/p>

“臍帶？什么樣的臍帶？”

“用我們自身做的臍帶，或者說，我們自身的尸體?！?/p>

綠帝國終于明白了黑聯(lián)邦沒有把他們這個競爭者消滅在萌芽階段的原因，那就是對方需要他們的繁殖力，需要他們通過大量繁殖而產生的尸體。要求綠帝國控制人口增長無疑也是圈套，黑聯(lián)邦不是恰巧在危難之際研究出制作臍帶的技術，而是早就掌握了技術，只是缺少材料。現(xiàn)在綠帝國只有兩條路：一是配合黑聯(lián)邦用同胞的尸體制造臍帶進行星際旅行，但是要承擔被對方在關鍵時刻背叛、全員被毒死成為臍帶材料的風險；二是繼續(xù)人海圍城戰(zhàn)略，將黑聯(lián)邦困死，而自己也終將餓死在這個世界。

在第七個暖紀末期的一天，無數生命等待著綠帝國君主做出最后的選擇?！斑@是一個艱難的決定——”他正要接著說下去，大地忽然震動起來，天空仿佛被揭開，不僅是東部，西部的天空也霎時無比明亮，前所未有的光芒籠罩大地，一個巨大的、似乎來自神明的聲音傳來，然而無論綠色人類還是黑色人類都無法通曉其中的意義：

老王揭開半掩的鍋蓋：“天哪！上周末的電飯鍋竟然一直沒刷！里面的剩飯都長綠毛黑毛了！”

之后，和曾出現(xiàn)在這個電飯鍋里的數個文明相同，這場文明毀滅于大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