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軍
窗 外
窗外,雨蒙蒙。高樓漸次顯現(xiàn),似乎在沉睡。黯然的天色,沒了生機。偶有一陣雷聲,從遠方傳來,讓過往驚醒。似乎一切在停滯,等待一場徹底的暴雨。
一個人獨自行走在雨中,聽雨,看雨,便有了生命的跡象和回眸。
遠方,樓下,有了一些奔忙的身影,穿透在城市的朦朧之中。車子,五顏六色,疾馳,緩慢,尾部的燈,亮閃著,前燈或者狂放,或者安靜,或者焦躁。一段距離,一段時光,無法停留,悄悄流逝。正如日子,輕輕從指間滑溜,不存印跡。每個日子,這樣普通,這樣驚覺。此時,內心的雨水,時有掀起,時有滴落。即便來一場風暴,雷電,似乎也激不起內心的波瀾。淡定的目光,穿越生命的找尋和世事的塵埃。無法選擇,無法規(guī)避,只能幻想和重溫一次次美好的邂逅和靈魂的禮遇。
窗外,雨,越發(fā)瘋狂,越發(fā)模糊。只有,想著,想著,燦爛的光焰出現(xiàn),哪怕一個驚艷的凝視,一個瞬息的擦身,安撫自己,迷失自己。雨水,激蕩著建筑,沖刷著昨日,潔凈著未來。此刻,我看見,空中盛開的一朵百合,向我微笑,王者之芳香洶涌而來。我會靜靜地,靜靜地沉睡,沉睡在一個曼妙的世界里,無論白天黑夜,無論風吹雨打,無論電閃雷鳴。
燈光次第亮起來,每間屋子的靈魂,生動而耀然。
許久,何時,凝視,君臨,一切在忘我的時空里融合,在超越的時空里曼舞。
六點十八分
六點十八分,或者再早些。炮竹響起,雷聲轟然。
幾乎是周末,睡夢中被吵醒。鞭炮四起,毫無規(guī)律可言,卻有接連不斷的趨勢。原由,不由分說,興許,是個生命的形態(tài)。
搬家,婚喪,還是生日,或者開業(yè)。這樣的,對嶄新的渴望,對未來的祈求,或是對當下的慶賀,對逝者的告慰,幾乎已成習慣。讓大地知道,讓天空明曉,也讓旁人驚醒。
想起好多年前朋友寫的一本散文集子——《一只被驚醒的耳朵》。耳朵,用來傾聽的?,F(xiàn)在看也是被弄醒的,曾經(jīng)的,或者未來的,麻木的,無端接受,或刻意領略,那些生動的音瓣。
一切終究歸于平靜。
一地飄紅,一地紙屑,一地逝去的時光,終將不可回。
我起床,開始了一天的生活,盡管是那么庸常,還有點機械。
雪
雪,如約而來。
密密斜斜的,很快成了掛在眼前的一道雪簾。簾子里,藏著很多心事。雪,制造了浪漫,也給你溫暖。就像眼前,就像對面的樓上,那個倩影,那個雪中讀書的孩子。
寬大的落地窗,明亮而透明。
那是怎樣的一本書,竟然叫她如此癡迷、專注。
一直沒有見到她的清晰面容,只留有一個剪影,注入那個時光片段中的晶亮的標記。
我在看吳亮的《另一個城市》,沉浸在他的城市中。
現(xiàn)在,我要放下書來,沉睡在我的城市里。
午 后
午后,四位老人,在小區(qū)的人行道上,松散地立著。棉衣裹著日漸的蒼老。
終于有了自己的陽臺。告別了菊園路,自從搬進這樣的小區(qū),我開始打量,打量著這個陌生的環(huán)境,打量著時常陌生、時常變化的內心。
午后的陽光靜美,溫暖。這樣的場景,只是做客告別??雌饋恚抢吓笥?,老相識了。人生走到這樣的階段,這樣的走動,才是生活的主調。
還是在寒暄,還是在招手,還是在四目注視。
既而,轉身,注目。
離開,抬腕,朝臉上,輕輕一抹,蹣跚而去。
仍立在微風中,久久不肯離去。
灑在地面的,我想,不僅僅是淚花。
獨 自
獨自坐在臺階上,一個人的形態(tài)。低處,放大仰望的視角,目光穿透飛揚,空間無限,盡管眼前高樓林立,依稀可見滿幕星星點點。與一棵樹對視,枝頭泛著五月的新綠,隱藏著一場風暴或新的瘋狂,有點咄咄逼人,侵襲著我的目光和皮膚。
其實,很多時候,人懸在半空。沒有什么異樣,或已是常態(tài)。坐著,更低處,反而難得。
守候,一個人的守候,安靜是神壇。正如此時,今夜,我努力安靜地坐著。一個人,和自己相處,在今天和過去,還有將來。一個人的時空,一個人的舞臺,盡情展現(xiàn)當下。很難克制,不去面對。眼前燈火晃動,樹影婆娑,耳后人聲嘈雜,身后卻是一面潔白的墻,無聲,靜謐,仿佛置身兩個世界。動與靜,卻在內心交織纏繞。相信,很快一切將歸于安靜,唯有城市的鐘表擺動,還有熟睡的呼吸,釋放出生命的跡象。
我在守候,守候一個身影出現(xiàn),熟悉的或陌生的,美麗的或丑陋的,高尚的或粗俗的,甚至不容選擇或放棄。忙碌的車流,無奈或精彩,一條條魚,忽明忽暗,上浮下沉,不知疲倦,游來游去。似乎沒有彼岸或盡頭,漫無目標。慶幸,我上了岸,只是坐在一個岸邊。不久,我也會變成一條魚,不知流向的魚。不過,也許,我會唱一首歌,貼著這座城市森林的標簽,還有劃傷的印記,還有無人見曉的淚,甚至無力的雙鰭。終究被人忘記,記起。
眼前,似曾相識。我會忘記,不再來。不再這樣坐著,坐到天明。
我起身,趕在第一縷曙光誕生之際,還世界一個完整的身影。不管能否接受。
迎面,一陣風,暖暖的,輕輕的,以博大而含蓄擁抱我。我解開衣衫,情不自禁,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不曾想
不曾想,一個輕輕的甩動,玻璃杯碎了。
潔凈的開水間,旁無他人,我卻有些慌張。
玻璃杯僅存上半身。其余的,落地,四濺。碎末,晶瑩透亮,融于潔白的地面之中,叫人不容分辨。
手中,溜圓的杯口還在,只是朝下一面已不可看了。鋒利凸顯,叫人不寒而栗。這樣的鏡頭,影視劇中常見。一個啤酒瓶或玻璃杯,有意砸碎,便是利器了。自衛(wèi)抑或行兇,終歸改變了原有的功效。想必,那不是玻璃器皿的過錯。
我下意識地,將手中的殘余,輕輕地放到垃圾桶里,杯口朝上。
我彎下腰去,開始清掃那些帶著我的體溫,我的氣息,離開我的手,離開杯身的小小精靈。自疚的目光,在四處尋找,我不想因為自己的過錯,給別人造成傷害。
走廊里,開水間,那些無辜的碎末,一點一點聚攏起來,最終集結在墻角,等待終究的歸宿。如人一樣,它們是被動的,又是主動的。聽從我這樣一個曾經(jīng)的疏忽的主人指揮。
我知道,一個玻璃杯,已不復存在,那個時刻,由于我的隨意,我的大意,失去完整的模樣,弄得面目全非,或是粉身碎骨。
破碎,在瞬間發(fā)生,也在瞬間消失。一個物件,從此沒了蹤影。浮香散去。一個透明的,與香茗為伴,和我朝夕相處,共同見證平白日子流逝的杯子,因了我,那瞬間,失去了完整乃至生命的最初。
我是這起非常事件的肇事者。
我會在一些不經(jīng)意的日子,懷想那樣的一個人制造的場景。
此時,我端坐在屬于自己的空間里,任晨起的縷縷陽光,撫慰內心的不安和躁動。
捧著一個新的玻璃杯,想著生活還要繼續(xù)的一些事情。想著那如杯的時光,一不留神,便會撒落一地,那些碎片,無從拾起。唯有穿透日夜的庸常,聆聽彌漫在這座城市的那片真實而完整的鐘聲,才能讓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結伴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