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薇
黃磊版“深夜食堂”仆街后,若干現(xiàn)實版“深夜食堂”崛起了。
花時間看過一篇網(wǎng)友們的自述,其中一則小飯館中的場景格外金光閃閃:“2000年左右的時候,在麥子店街一家24小時粥館。凌晨吃宵夜,竟然看見老徐和王朔對坐。老徐淚流滿面,老王相對無言?!?/p>
不過五十來字,飽滿的畫面、奔涌的情緒、紅塵滾滾前塵往事都有了。過目難忘。
活捉一個好故事。
好故事就是這樣,它關乎情感。“故事是活物。”湯姆·霍爾曼說,“故事打動了作者,作者編排文章的事件、詞語、意象和結構,以使讀者感覺到某種東西?!边@位憑借大名鼎鼎的《面具后的男孩》獲得2001年普利策專題寫作獎的記者,始終遵循的一個寫作秘密是“感情比規(guī)則更重要”。
2016年底,我采訪了以色列的紀錄片導演賽爾文·比格雷森,他的兩部紀錄片《最后的明信片》、《暮年之光》記錄了他與臨終前母親的相處,故事就發(fā)生在一個母親和一個兒子之間。
他兼任導演、拍攝、制作人,用一把吉他(吉他是用來給他母親彈唱的)和一架攝像機完成了這部電影。他和母親之間的對話都是即興發(fā)生的,“你覺得一個人死了之后會怎么樣呢?”母親看著他說,“你好搞笑哦,沒人能從那里回來,你怎么能從我這知道人死了之后的事情呢?但是我得告訴你,死者自由?!?/p>
電影播放到這個片段時,千人放映廳里爆發(fā)出不約而同的笑聲。很私人的故事吧?卻與觀眾達成了一種心照不宣的共鳴。
“平靜安適,不慌不忙?!辟悹栁倪@么形容他的拍攝過程和最終故事的呈現(xiàn)狀態(tài)。
這些能喚醒我們沉睡的情感的片段,看似平靜,卻能激起人心中的暗涌。
我個人給這樣的激蕩的定義是“私人生活中的驚鴻一瞥”。驚鴻一瞥是讓人起雞皮疙瘩的東西,它的要害在于,如何從一個人的私人生活中提煉出一個獨屬于他的情感核心,而同時,這個情感核心又是具有普遍價值的。
短報道的故事主角大多是普通人。作為短報道的編輯,我一直試圖和記者一起,在兩三千字的故事中捕捉到這種情感內(nèi)核。而捕捉到這些的一個工具,便是深入到我們的故事主角的關系中。
欄目是自帶關系屬性的。比如,職人,凸顯的是個人和他的外在世界的關系;第二人生,則是個人與他內(nèi)在秩序的關系。這是作為大框架的關系。還有更私密的人際關系。一個小短篇里一旦增加了這個維度的關系,會大大增進故事的濃度。
關系中可以窺見一個人做一件事的內(nèi)驅(qū)力。比如,今年3月刊里,記者巴芮所寫的《解放死亡》里,寫到陸曉婭開設選修課“影像中的生死學”的原因,父親的去世。巴芮這么勾勒—陸曉婭在同名書籍的扉頁上寫著“獻給爸爸”,編輯覺得改成“獻給父親”比較好,“不!”陸曉婭勾著身子低頭大笑,但卻沒有聲音,一股撕心裂肺般的任性被放大?!拔夷菚r候就倒退回一個小女孩,我要保留這樣一個小女孩和爸爸之間的一個關系,我覺得仍然是在處理我的哀傷?!标憰詪I說。
勾著身子大笑,但卻沒有聲音。最無法用言語來表達的哀傷。
關系中也能看見人心的纖細。本期第二人生寫的是警察呂錚和寫作之間的關系。記者李婷婷寫—一線警察的無間歇工作一度讓他適應不了安靜。沒人給他打電話,或者手機需要靜音時,他就“百爪撓心”。“那人抓著了?手續(xù)辦沒辦!平時說話都是這種語速。”寫作讓他更像一個普通人,“更像一個真實的人?!?/p>
李婷婷說,呂錚是個老北京,出口就是“他媽”。呂錚對目前這個標題《稀釋噪音,寫至寧靜》有點小意見,覺得把他總結成了出家人似的。但,以寫作來進入他個人的寧靜之地,何嘗不是他的另一面?
情感核心,不是某種復雜現(xiàn)象或深刻的洞見,它可能也無關乎任何新聞熱點或新聞趨勢。但它關乎著我們生活中的普遍命題:接納、改變、犧牲、自由、離別、欲望……它可以讓你輕松進入他人的世界,也許還能從中獲得靈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