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水

今日小寒

我以為可以等到一場雪——

一場大雪

城市被潔白的愿望

覆蓋。所有的抒情通向明亮、豐美、大愛

其實(shí)不是這樣的——

開門見山或者云山霧海

充滿著歧義

爐膛是誠實(shí)的。裝著火焰和灰燼

只有死守真理的人

才會在火焰中燒成灰燼

不要試著袒護(hù)自己

小寒之后是大寒

荒蕪的世道從來沒有盡頭

如果潔白的愿望還在，總可以

等到一場姍姍遲來的雪

入住橘子酒店

關(guān)上門窗，住進(jìn)

橘子的芯里

一瓣一瓣心房挨著

橘絡(luò)牽引金色的蜜汁

酸酸的、甜甜的

車流如蟻的義烏江南岸

萬頃波濤

寒冬取走了陽光

窗簾、薄被，和粉色的墻

偷偷忙碌著

試著什么也不說

而臘梅暗香。多么經(jīng)久

如那盞陳舊的仿古宮燈

皤灘古鎮(zhèn)

如果要造一處房子

就要造皤灘古鎮(zhèn)那樣的房子

春花院，老郵局，當(dāng)鋪，首飾局，理發(fā)店

統(tǒng)統(tǒng)都要

小巷要窄，只容一個人行走

院子里的公雞清晨開始打鳴

小狗和小貓昏睡在廊棚下

瓦楞有霜

冰凌條子凍住門楣

你哈一哈熱氣，荒蕪的小巷就多出幾棵白蔥

時日里。賣土雞蛋的老人

懷揣新鮮空氣

沿著光溜溜的青石路

一個朝南，一個朝北

光陰藏著一把銳利的彎刀

拆解穿堂涼風(fēng)。我們裹緊身體

在彼此的背影里走動

舌尖上的蒂蓮花

不要輕易喊出疼。喊出

刀尖上的舞蹈

她是如何躍上一張唇

——俯沖著，開放著

一朵，兩朵，三朵……

我能想象她興奮的樣子

被風(fēng)聲推開的蒂蓮花

急速壓住舌尖

大大小小的漩渦

大大小小的激蕩——

不要輕易喊出疼。喊出

盤旋。喊出歡喜。喊出

散亂的體香和刀尖上的舞蹈

聽 雪

比曾祖母更蒼老的

是一臺織布機(jī)。而紗線是年輕的

曾祖母從頭上拔下梭子

白色的紗線跟著飛舞

織了一輩子啊

東邊的庭院長滿了雜草

糾纏著。錯亂著

除草的男人早早走了

“說不見就不見了”

曾祖母放下梭子

看著屋檐。風(fēng)帶著刀子心

變天了?！澳莻€該死的女人帶走了他”

白色棉布織滿纏枝蓮

一朵，一朵，一朵

潛在平針的布面上

——“蠟染一下就顯形了”

屋里火爐嗶剝作響

一朵晶瑩的雪花

落在人間。“那邊一定很冷很冷”

曾祖母笑了

異鄉(xiāng)人的黃昏

那些逐漸消亡的

白花，芒刺和埂邊蘆蒿

正在投靠異鄉(xiāng)的黃昏

它們在叢生的草木里

停了停

這還不夠安靜——

門前低著頭的黑烏桕

紅葉子長出靜寂

面對身體流逝的隱喻

我們同時逼出黃昏的秘密：

異鄉(xiāng)是個借代詞

不要談?wù)撝心?。不要試圖

擦亮稀薄的原鄉(xiāng)

褪就褪到春天吧

在異鄉(xiāng)的異鄉(xiāng)人面前

做一朵嫣紅的野花

潔凈，嬌嗔，慈悲

一點(diǎn)點(diǎn)盛開，一點(diǎn)點(diǎn)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