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南
最 后(組詩)
李 南
李南,1964年出生于青海。1983年開始寫詩,1994年出版詩集《李南詩選》,2007年出版雙語詩集《小》,2014年出版詩集《時間松開了手》。作品被收入國內(nèi)外多種選本?,F(xiàn)居河北石家莊市。
推薦語
李南讓閱歷成為一種詩歌的優(yōu)勢,并產(chǎn)生了一系列與之相關(guān)的產(chǎn)物,如反思、謙卑,對世間事物表現(xiàn)出某種終極性的大愛等。這些產(chǎn)物其實相輔相承,像筋骨血肉一樣有一種內(nèi)在的關(guān)聯(lián)。因為反思,所以謙卑,因為謙卑,所以反思,這種內(nèi)省恰恰是一種對自我現(xiàn)實的睿智。其實,一個人如果能把自己放在一個卑微謙卑的位置,相反更能探測到事物及同類的狀態(tài)和溫度,所謂的低恰恰是一種寬容,使之更能明晰自身的“重量”,更能獲得眾多的發(fā)現(xiàn)以至人與事的本原和真理,更能獲得平等的“高度”和靈魂的答案;因而回首對比覺得個人微不足道也是必然的。無疑,這些組成閱歷或表現(xiàn)出閱歷軌跡的產(chǎn)物,直接提高了詩歌的“能量”,或者直接生成了詩歌的品質(zhì)。
——黃昌成
我還能活多久?
我問樹陰下熟稔流星趕月的盲師
問白云觀精通八卦的道長
我打問一棵橡樹的年齡
一只野鴨的去向。
我還能寫多久?
像米沃什先生、辛波斯卡女士
像沃爾科特還是R·S·托馬斯?
這些與詞語作戰(zhàn)的老家伙
思想里儲滿了金子。
我只是運走了古老時間中
沙沙作響的殘渣。
啊,生命冒出的青煙——無形!
愛的立方根——無解!
寫詩的人走了
乘坐他錦繡織成的飛毯。
論詩的人也走了
收起他那驅(qū)趕閃電的鞭子。
那個時代,讀詩的人也在凋零
走向時間的盡頭。
只有這些閃閃發(fā)亮的文字
還在。在世代讀者手上流傳
在山岡上傾斜的細雨中。
在某個清晨青花瓷的光澤中。
在一聲驚嘆中
為我給出了一個路標,和一條歧途。
誰掌管著黑暗?
什么人拿鐵鍬挖掘著墳墓?
哪一片陽光能照到人心的幽暗?
什么時候生命能發(fā)光、變綠?
這些道理深奧又曲折
豈是我這個蠢人能弄明白。
我只是個蠢人??!
不知道春天也有苦楚,流水也有眼淚
不知道時間有雙長腳
我還來不及找出地圖上的某個小城
眼睛就已經(jīng)變花……
我這個蠢人啊
以前不認識綠松石,酢漿草
以前竟然不懂得落日之美。
香草和果園,不屬于我
船塢、碼頭和江南水鄉(xiāng)不屬于我。
自從我記事起
眼睛里只有藍色天空
戈壁灘,紅柳和風沙。
這是世界呈現(xiàn)給我的最初模樣
已經(jīng)焊接在我血液中
已經(jīng)定影在我記憶里。
這些年,我丟失了很多——
鑰匙,手機,黑發(fā)和故鄉(xiāng)……
這些年,我也迷失了多少次
信仰,身體,詩歌中的沙粒和寶石。
可是自從我記事起
我就不敢辜負遼闊,那片草原
烙在我身上的印記
我就不敢卸下蒼涼,在大地上漂泊。
拉面館、電影院、藥店和發(fā)廊
記憶中的南山路變窄了。
我用外省的口音打問舊址
當年那個羞澀而瘦弱少女回來了。
可我知道再也遇不上一個熟人:
杜蓉、徐青香、翟永洪、溫晉林……
你們都去了哪里?
在這塵世可安穩(wěn)地打發(fā)時日?
細雨模糊了我的眼睛
我并沒有流淚——只是在回憶中漫步。
舊址對面的山坡不見了
當年山坡上那少年也不見了。
山坡早已夷為平地
矗立起一座省城女子監(jiān)獄。
在這兒——天空傾斜
我有了少女之心的第一次悸動。
最后,時間把我們的骨血碾磨
愛與黑暗水落石出
人類要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價。
那一天,晨霧在山坡上消失
一道激光穿透大地
我們短暫的生命無法遇見。
回憶成了小小斑點
我們的神漸漸現(xiàn)身
蔚藍的天空將吸走死亡。
沒有走遍的地名太多
值得終生研讀的書籍也太多
而時間總是太少
生命總是快如閃電。
我查看白頭雁和瓢蟲的幸福指數(shù)
終日沉溺于幻想。
有些事情窮其一生
并非能找到完美答案。
我時常感到疑惑——甘甜的蜜桃
為何都有顆苦澀的心兒?
這些年,她早已沒有了愛情
為何卻一年比一年美麗。
樹木形成了林帶
樹木形成了林帶
在路邊列隊,在河套蜿蜒
在高鐵乘客眼前閃過
直至消失在目力不及的遠方。
林帶見多識廣
有風,有雪,有鳥群掠過
自行車、拖拉機和步行的少年路過
家畜。鄉(xiāng)鎮(zhèn)干部。百草枯空瓶。
迎親和送葬
殺戮與逃亡
返鄉(xiāng)的和離鄉(xiāng)的……
而我們呢
帶著茫然的心,無表情的臉
從東到西
從南到北
搭輪船,趕火車,乘飛機
我們沿途觀景
再一路遺忘。
樹木形成的林帶,比我們幸運
鳥類,獸類和人類
都可以成為它們眼中的風景
而不是它們自身。
別在街上數(shù)錢。
別在電梯里掏出鑰匙。
別跟陌生人談論故鄉(xiāng)。
別在《圣經(jīng)》前打盹、犯困。
記著開車前松開手剎。
記著傍晚打電話問候老媽。
記著去森林呼吸樹脂的香味。
記著地圖上總有你不能抵達的小鎮(zhèn)。
挖好你的防彈掩體
有時野獸也充滿了迷人的溫柔。
因為我們曾經(jīng)經(jīng)歷了不幸
還將繼續(xù)不幸。
你們拉的是什么琴?
兄弟——是馬頭琴。
你們喉嚨里發(fā)出的是什么聲音?
我的兄弟——是呼麥。
你們心中奔跑著一群野狼?
不,不——那是成吉思汗棕色的戰(zhàn)馬。
我聽過格?;ǖ母璩?/p>
你也見到過蒙古彎刀上掠過的寒光
但是安達
輪回啊輪回,我們的青春和故鄉(xiāng)一去永不回!
我的異族兄弟
當我穿梭于城市窒息的高樓之間
你的歌聲,總能讓我想起斯巴達的榮譽
和永恒戰(zhàn)勝時間的神話。
新現(xiàn)實·星現(xiàn)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