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頭,好像是誰要是沒跳過兩回槽,就跟不上進似的。作為一只上進小青年主業(yè)圖書小編一枚,每次朋友聚會都會面臨同齡人(往往是男同學)詫異的目光——“還在那兒上班呢?!可小心溫水煮青蛙啊!”過一會兒看我臉色不太好了,又繞回來說,“哎呀不過,女生嘛事業(yè)心不用太強,求個穩(wěn)定也不錯……”
你沒看見本姑娘是個超級工作狂,累得都快瘦成一張紙片了嗎?誰說不跳槽=溫水煮青蛙=小慫包=不上進?真正的勇士才敢于面對不跳槽的職場——因為你遇到再多麻煩、委屈、壓力和瓶頸期時,首先想到的是解決問題,而不是通過跳槽而逃避。那等問題解決了呢?風雨后是彩虹啊,等著領獎狀準備獲獎感言就行了,誰還跳槽啊……
第一年——蜜月期:不舍得跳槽
都說職場如戰(zhàn)場,象牙塔里才是無風無雨的避風港。而對我而言,恰恰反之。大學四年過于刻苦(震懾一下你,我是早晨四點鐘從宿舍爬起來去走廊搬個凳子寫作業(yè),六點鐘出門對著墻根練英語,最多時兼著4個社團負責人常常忙到晚上11點,翹課參加無數(shù)個比賽,周末去做口譯兼職,成績還能專業(yè)前三的霸霸,哈哈不好意思啦),于是好不容易熬到了上班,發(fā)現(xiàn)上班簡直是天堂一樣啊!不用早起晨讀、不用寫作業(yè)、不用擔心高數(shù)聽不懂、不用擔心專業(yè)課被掛掉,周末可以睡懶覺,不用發(fā)愁寫論文,不就是朝九晚五八小時么……況且,職場新人也不會被安排啥重要工作——作為2012年畢業(yè)的第一批90后,職場BOSS們還停留在“90后都是洪水猛獸”的可怕認知上,我們不給組織添亂,已經(jīng)很讓BOSS們意外驚喜了,哪兒敢歇斯底里地把我們當苦勞力使喚。
于是,要是發(fā)現(xiàn)單位在CBD后身的小院里有金魚和葡萄架、可以把自家喵星人帶到單位當“臨時鎮(zhèn)社貓”(汪星人也能帶來上班,只要它保證不叫喚就行)、每周有文藝癌們喝著咖啡的讀書會,每年能攢40多天的假期去旅行,春節(jié)半個月的帶薪假,每年中午有阿姨做飯——周一有煲仨小時的蓮藕排骨湯,周二銀耳蓮子羹,周三山藥排骨湯……唉,窮點兒就窮點兒吧,比起當年上學的日子,上班簡直像天堂一樣,哪舍得跳槽。
第二年——灰暗期:沒本事跳槽
按照經(jīng)濟學的“邊際遞減效應”,人在新鮮環(huán)境中的幸福感會遞減。于是第二年我就撐不住了。我陷入了一個巨可怕的階段——我找不到自己工作的價值和意義。工作是挺忙,作者是挺牛,可那跟我有什么關系?我特別不愿意跟別人說我是個編輯。更何況工資那么可憐,千萬別同學聚會,聚會你就發(fā)現(xiàn)自己工資還沒有外企前臺多。
都說名利名利,這“利”拿不出手,有個“名”也行啊。可名也沒有。我無非是個特不知名的出版社的特不知名的小編輯——沒人在乎我的存在,當然我的存在也不打擾誰。除了我的直屬領導,應該沒人關心我今天來還是沒來。就像是十幾年的求學生涯,迎來了一個巨大的假期——假期結(jié)束了,人還是要重新找尋價值的。
那時候,我滿腦子都是一件可怕的事——我會不會這么一輩子就過去了?然后到頭發(fā)都白了退休了還掙著可憐的勉強糊口的工資,每個月出去玩都得計劃著打折機票(所以我寫了那么多“國際青旅”的稿子,有了那么多窮游經(jīng)歷,呵呵)。那時候,我在電腦鍵盤底下壓著一句話:If you cannot find a self-definition, you will be defined by the society.(如果你不能找到自我定義,那么你將被社會定義)。
更讓傷口上撒鹽的是,我接到了兩次TED國際公開課的邀請,作為speaker去分享“如何不虛度大學四年”。第二次演講是在天津,我清晰地記得,我發(fā)著低燒去,演講結(jié)束回到賓館開始高燒——那場高燒,像是把十幾年求學生涯的一切成績?nèi)紵亓泓c——該嘚瑟的都嘚瑟完了,然后我現(xiàn)在呢?
我不知道。而且想換工作?我換什么?換到其他社做編輯?我做出什么書了?有什么資本?換到其他行業(yè)?我已經(jīng)不再是當年那個“10個offer全中,想到出版社玩兒一把”的優(yōu)秀畢業(yè)生。你都工作兩年了,你做出了什么?好丟人對不對?更尷尬的是在每年行業(yè)內(nèi)最大的書展,我碰見了之前跟我簽約出書的出版社的發(fā)行部主任——她還問我,唉?你不做作者了?你現(xiàn)在工作怎么樣?
我尷尬地笑笑,不太想提起近況——沒什么可提的。有一種灰暗期,叫你想跳槽都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本事跳槽。
但我在最灰暗的第二年,做了兩個重大調(diào)整,這兩個調(diào)整讓我快速地振作起來。
第一,我一邊工作一邊開始讀碩,并迅速成了班長+藝術系學霸。一邊跟一群“只想混個名校的在職研究生、結(jié)實點人脈”的老同志們一起喝酒擼串,一邊默默和小同志們一起喝著咖啡加紅??纪晟暾垖W位需要的一輪又一輪的淘汰制考試。今年考完最后一門簡直淚流滿面,一屆小200號學生,能考到最后一門的還有不到20個人;據(jù)說上屆只有6個人熬到了論文答辯資格,只有4個人拿到了碩士學位。
第二個調(diào)整,就是我開始撿起了老本行——翻譯。不過這回不是口譯,而是筆譯中最難的圖書筆譯。這一譯不要緊,總算找到了新的自信,編輯還是沒白當?shù)摹腋永斫馐裁词呛米g者,更加理解什么樣的語言才是好翻譯。雖然編輯在當時沒給我?guī)韮r值感,但看到書上開始印著“袁小茶/譯”的字,還是很讓人驕傲的。終于在朋友聚會中找到點自信,可以對喜歡的男生說:“咳咳,這是本姑娘新譯的書,請多指教?!?/p>
因為賣譯這事兒,我在工作第二年堅定了一個想法——我不知會多少歲退休,但大概跟出版界的“孽緣”沒個幾十年是扯不清楚了。
工作第三年——上升期:沒時間跳槽
人總得相信時來運轉(zhuǎn)。到了第三年,趕上了重點項目和社會大熱點,終于體會到了一次“坐在火山口,豬都能飛上天”的奇妙感覺。每天往往是上午做書下午見媒體,晚上“賣譯”,周末讀碩,連上下班的路上都在拿手機寫約稿,唯一雷打不動的就是四十多天的文化旅行。
那一年,譯了8本書,寫了十幾篇雜志約稿,碩士考試平均95分,做書故事上了People's Daily,172的身高瘦到96斤,每天晚上回到家累得跟王八蛋一樣(哈哈我愛死了這個形象的比喻),還有空跳槽?罷了罷了,先讓本宮把這半條命緩過來……我!要!休!假!
工作四年后——成果期:干嘛要跳槽
當你做好了一件事,別的事兒就可能主動找上來,進入良性循環(huán)。于是第四年,我繼續(xù)趕上了新的重點項目和社會大熱點,延續(xù)了“豬在火山口飛”的套路——做書上了《人民日報》,入了國家第一屆文博會,開始拿獎,在衛(wèi)視上談感言。
看著挺順利的人生是吧?呵呵噠,但你忘了一句老話——“看見賊吃肉,沒看見賊挨打”。對,“賊吃肉”的部分在報紙上,“賊挨打”的部分在滿臉油花了妝叫外賣的深夜,一邊關電腦一邊給朋友打電話哭,“本宮不干了!”。然后第二天睡醒了又像得了健忘癥的王八蛋一樣,接著干活。
“賊挨打”的部分真是太不堪回首了。我跑到辦公室給師父打電話,“師父,我覺得混不下去了。工作太難了,要不我辭職算了?!睅煾冈陔娫捘穷^哈哈大笑,“為這點事?辭職不值當?shù)?。再說實在不想干了,等干完這票再風風光光走啊?!?/p>
對啊,如果要辭職,一定不能因為是遇到困難想躲,而應該像凱旋的勇士一樣,把自己再次清零,拋向未知,把自己扔到更難的事情上,去遇見更難的自己。
我咬牙做完了最難的項目,皆大歡喜滿場掌聲,背地里實在是屁滾尿流驚心動魄。結(jié)束的那天,送走所有領導和來賓,說完所有謝謝,跟同事一起做完收尾,晚上11點半用盡最后力氣回賓館房間拿著U盤,把資料拷給在7樓等著連夜發(fā)稿的記者。從賓館頂樓回到5層,我沒坐電梯,在黑暗中,一個一個臺階,一個、一個、一個地扶著樓梯扶手往下走,沒有星光,卻好像能看到滿天星光,像是一個喝醉的人走在回憶的路上,步步流光溢彩,卻有高跟鞋踩在深夜樓道里清脆的蒼涼。
回到自己的房間,關上門,拉上窗簾,行尸走肉般地一件件扯掉高跟鞋、絲襪、項鏈、旗袍,蜷在沙發(fā)上,給朋友發(fā)微信,“忙完了,安”。輸入法的“安”字還未打出來,憋了很久的眼淚終于巴啦啦落在鍵盤上。終于,終于失聲痛哭。太走運了,可是也太險了。我們再也不要來一次了好不好?
山窮水復終于熬過去了。頒獎禮的慶功宴完畢后,一個非直屬領導半開玩笑地說一句,“唉?小袁,你們90后是不愛跳槽的吧?”
罷罷,我滿腦子里都是酸嘢(酸嘢是廣西大街小巷常見的一種蔬果小吃,將一些應季瓜果蔬菜配以酸醋、辣椒和糖進行腌制,通常在吃時灑上鹽和辣椒面。)裹著辣椒面兒的咸甜味兒,想著千萬賣酸嘢的大叔別收攤??!于是腦子想著酸嘢,胃里想著酸嘢,腎上腺素想著酸嘢,對方的臉開始幻化成酸嘢,嘴里卻特認真地說:“不跳不跳?!?/p>
責任編輯:樸添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