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鬼戀》是典型的傳奇性與現(xiàn)代性結合的小說,是現(xiàn)代文學史上不可多得的故事性與哲理性相融的名篇。尤其是小說的象征藝術,使小說在表面奇幻愛情故事下暗含深刻的哲理意味。本文將從語言色彩的象征性,女性人物形象的象征性,“夜”、“月”、“煙”等具體意象的象征性等不同角度分析。以此試說明《鬼戀》外俗內雅的藝術特色,展示小說哀婉的感傷情調,由此折射出都市中人的孤獨,對形而上哲學層面生存意義的探尋。
關鍵詞:象征;意象;哲理
作者簡介:折寶莉(1993-),女,漢族,寧夏同心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現(xiàn)當代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7)-18-0-02
徐訏是最會講故事的作家,又有內在的哲思性。楊義評價徐訏:“徐訏早期的小說往往以愛情描寫為經緯,以心理剖析為動力,最終以哲學沉思為歸宿”,[1]徐訏曾說過:“小說是書齋的雅靜與馬路的繁鬧融合的藝術?!盵2]他的作品滿足讀者在繁雜瑣碎生活中追求新奇欲望,又隱含他自己的純文人傾向,哲理意味,雅俗共賞。
《鬼戀》是徐訏的成名作,小說情節(jié)跌宕起伏,曲折詭異。充滿奇幻色彩凄美哀婉的愛情故事的描寫,營造的意境幽明錯綜,撲朔迷離。人物情節(jié)強烈的傳奇性,《鬼戀》中人鬼相遇的場景,及“我”一路探求鬼真實身份,都神秘奇特,曲折離奇,浪漫凄美。鬼是美的化身,“我”追求她不得,多角度使用象征手法,表現(xiàn)了作者對美的執(zhí)著追求,弘揚愛的哲學。暗含人生在世孤寂感,與人生如夢難以再見的悲涼凄苦的心境。
一、清麗鮮明的詩意化象征語言
徐訏“文筆極秀麗,有一種清新之趣”“筆清如水,詩意洋溢”[3]同時又善于抒發(fā)生存哲理,他多寫詩歌,小說語言有濃郁的詩意抒情色彩,尤其是對色彩的描寫,新穎流動、鮮明清麗的審美刺激,具有深層凄婉象征意味。
開始見到鬼“是一位全身黑衣的女子”,月光下與她一起散步“她銀白的牙齒像寶劍般透著寒人的光芒,臉凄白的像雪,……純黑的打扮……帶著純白的手套”,就像櫥窗里“一個半身銀色立體形的女子模型來”,為她點煙的時候“銀白而潔凈的顏色”。第一次見到鬼肅穆的黑色,凄慘的白或銀白,女子有著不食人間煙火的仙氣,一個純真高潔的形象深入腦海。但又加至鬼魂的凄厲,使讀者也充滿迷惑,語言新奇。素雅的色彩制造了迷幻奇特的藝術氛圍。也奠定了故事哀婉的基調。
“人”看到鬼的家“家具都是紅木的,深黑色的圓頂帳子”,家具的紅色暗示鬼曾經是入世之人,極致的紅色反襯無法回到過去,強烈的對比,更加襯托現(xiàn)實的悲涼;窗簾“里外有三層,貼窗的是白色的,其次是灰綠色的,最里的則是黑呢的”這顏色也引起“人”的猜測,與世隔絕的氛圍是否對生命對人生還有一絲留戀,但隨之在沉悶、凄涼的“灰”色中找到否定的答案。離開的時候“天色有點灰亮,田野是灰綠的,東方天際微白”都帶有陰郁的灰色,通過景物顏色的暗沉體現(xiàn)理想不能實現(xiàn)的悲哀,烘托主人公郁悶心情。夢中的“青的天,綠的田野碎石砌成的小路,灰色的房子”在夢中才能看到鮮明亮麗的色彩,更凸顯現(xiàn)實的凄涼悲苦?;疑孔酉笳髋拥母哐?,與世隔絕的魅力。“房間變成了漆黑,沙發(fā)后面是一盞暖黃色的燈”暖黃色營造溫馨的氛圍,遠離現(xiàn)實的,為男女主人公交流起到反襯的作用,此前生活的痛苦在平靜安適的氛圍中敘述,悲痛仍未曾忘卻。鬼遠離塵世,堅持自己的信仰,只能選擇逃離。吳義勤在《漂泊的都市之魂——徐訏論》中講《鬼戀》表達“對自由的向往和追求,濃郁的理想主義色彩”“在理想主義中融入了悲觀主義,主旋律中常常伴有悲涼的顫音”[4]色彩使用都是較暗沉,與整個故事的悲涼氛圍十分融合,陰郁的色彩象征著整部小說的凄婉,哀傷。
二、神秘氛圍的象征意味
夜晚總是帶給人無限的神秘,深夜會發(fā)生神奇又詭秘的事,“人鬼戀”的故事一般會發(fā)生在晚上,鬼變化成人形?!豆響佟范啻翁岬绞峭砩舷嘤黾s會,無疑是告訴讀者一個浪漫又詭異的故事。見面“那是一個冬夜”,夜的黑也有一種壓抑的氛圍,黑色的夜,是深不可測恐懼、害怕與哀愁。故事發(fā)生在晚上暗含隱隱的憂傷。夜晚的奇遇,使“我”不禁感到“夜尤其是美”,夜的美折射女子的美,近似于夜的媚惑的美。夜間的約會,夜的迷離、神秘,象征美的神秘。夜間相遇表現(xiàn)了“人”的孤獨,與白天的世界無法相融,孤獨感只能夜里與鬼的相處化解。隱射作者的孤寂,體現(xiàn)更深層的對人,人性,生命本質的探求。作者關注的不再是表面奇幻愛情的離散,而是對現(xiàn)實人生的拷問,渴望真摯理想的美與愛,對人的存在意義與生命悲劇的思考。
“貪戀這一份月色”,兩人因愛月相遇,“街燈昏暗異常,月光更顯得皎潔”,“到一條更加昏黑的街道了,月光更顯得明亮”月的純潔、美好,象征了邂逅者向往美好生活。但“月光的凄艷清絕”的,“瀉在白凄凄的月色之中”預示兩人不夠明暢的未來?!霸鹿飧悠嗥G,路燈更顯得昏黑”“我站起來到窗口望窗外的月光,我的心不知為什么終是凝結的?!痹鹿獾酿嵒蚴瞧嗥G,是隨著情節(jié)的發(fā)展不斷變化的,男女主人公感情進展順利,那月色也變得明亮;“人”遇到女子的拒絕,月色越發(fā)昏暗,凄冷冰涼。多次描寫凄慘的月光,營造了凄清淡雅而朦朧的氛圍,幽幽昏暗的環(huán)境在情節(jié)的發(fā)展上起到烘托的作用,也具有一定的象征意味:月亮時晦時明,宇宙是永恒的,人生生不息,對宇宙對生命的思索。
煙的意象:煙名Era是人生如夢,往日時光難留。朋友帶來埃及紙煙Era,“淡醇而迷人”。為了吸煙買洋火,遇到了買這種煙的女子。香煙是淡醇迷人的,吸著煙的女子也是迷人誘惑?!八艘豢跓煟幻鎳娭鵁煛?,“她抽著紙煙,似乎只注意她口中噴出來的煙霧”,“她忽然走到窗口去,嘴含著煙,我看見一口煙想靈魂一般的飛出了窗口飛上天去?!蔽鼰煘榱讼齼刃牡挠魫?,忘卻自己的苦惱。鬼曾經歲月留下深深的傷痕,想要通過香煙忘卻痛苦,忘卻對自己戕害,忘卻無自由可循的日子,是對未來的困惑,到底應該怎樣選擇。人與人之間的溫情信任的缺失,全都變成了愁苦,只能用香煙來化解。也是都市中深深的孤獨感無法擺脫,“借酒澆愁”,只是“愁更愁”?!拔摇甭犕晁姓煞颉办o默在思索之中,眼睛看著我吐出的煙霧”“一聲不響地噴著煙”“我狂抽著煙,頓著腳,嘆著氣”。是用吸煙顯示“我”想愛不得的失落,在城市孤獨漂泊,空虛寂寞凄涼惆悵無盡。叔本華說:“生命的本質是苦惱”[5]香煙已經作為“我”精神的寄托,排遣內心的孤寂與對鬼的思念。香煙的意象也是作者愁苦,理想不能實現(xiàn)的悲苦,都市漂泊的孤寂。多愁苦的意象,表現(xiàn)整體凄婉的藝術氛圍。
三、奇美神秘的象征形象
小說展開的背景具有鮮明的邊緣色彩,黑夜的相遇,城市的邊緣。體現(xiàn)鬼與“我”——都市漫游者的形象。
鬼是一個不愿入世的革命女子,出場奇特,不同于古代鬼怪小說中的樣式,古代鬼?;髅利惖呐?,之后才會顯示自己的鬼的真實面目;本文的女子本來是人,出場時卻是:“是一位全身黑衣的女子,有一個美好的身材”“月光下,她銀白的牙齒像寶劍般透著寒人的光芒,臉凄白的像雪,沒有一點血色”“她的臉冷得像久埋在冰山中心的白玉”一個冷艷絕俗的女子,她是美的代名詞,是神秘不可知的。她是沒有煙火氣高冷的“神仙姐姐”,佛一般的莊重。女性的美擴展到宗教,人世生命的美,信仰的美,也上升到哲學意義上的美。鬼像是一個美的指引者,“這像是指揮百萬大軍的語氣,是堅定的,誠懇的,充滿了信仰與愛的語氣”但美中卻有逼人的寒冷,這樣的美,又是令人懼怕的,美的有點凄艷,實現(xiàn)了對傳統(tǒng)才子佳人小說中“佳人”形象的突破,又沒有古代傳奇中女子的妖媚氣。鬼的形象中透出了凄艷哀婉美。
“我”作為一個夜客迷戀月色,偶遇鬼,鬼的美麗的面龐給他無限的勇氣,“夜盡管美,但是你更美?!眻远ǖ淖非竺馈凹偃缒阏媸枪恚敲磹?,讓我也變成鬼來愛你好了?!睈鄣恼軐W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鬼成為他的追求,與鬼一同生活成為了他的理想,鬼的悄然離別,使他重歸都市整日自我放縱;“我開始在凡庸的都市里追尋刺激:痛飲,狂歡,豪賭,我把生命就在那些刺激里消耗?!币粋€都市的流浪者,尋求精神寄托,卻求美不得。追求女子是一種象征,是追求形而上的美和理想。作者巧妙地采用第一人稱的敘述視角,給人一種直接切入感。講述親歷的事情,親切溫馨,使讀者可進入人物的情感活動中。“他完全憑借一個或幾個人物(主人公或見證人)的感官去看、去聽,只轉述這個人物從外部接受的信息和可能產生的內心活動,而對其他人則向旁觀者那樣,僅憑接觸去猜度、臆想其思想感情?!盵6]恰到好處的將讀者、主人公、作者三者聯(lián)系在一起。在都市里的作者是孤獨的,如同主人公在都市的白天是無所依傍的,沒有信仰,沒有追求,只有鬼給了他美的希望與追求,一個都市漫游者對待生命存在意義的思考。對主人公沒有外貌神態(tài)等描寫,但從他的語言以及行為也能看出這是一個懷有執(zhí)著的熱情的漂泊的孤獨者。這也是徐訏的孤獨寂寞,他1950年出走香港,在香港直至逝世未能歸家?!拔乙恢倍荚诙际欣锪髀洹业搅嗣乐?、歐洲與非洲,我一個人賣唱、賣文、賣我的衣履與勞力……如今我流落在香港?!盵7]徐訏去過很多城市,卻未有一個地方成為他心靈的棲居地,一生漂泊,內心流浪,他的靈魂是孤苦無依的。
結語:
作品通篇采用象征的藝術手法,通過簡單的故事暗射哲理,伴隨形而上的哲學思考。浪漫主義色彩的藝術氛圍,悄然加進自己對人生對生存的思考,通俗的語言與空靈的文字掩蓋了哲理的說教性。徐訏將傳統(tǒng)小說與現(xiàn)代主義融合,使故事可讀性很強外又增添了陌生感,變得奇異,神秘,新鮮感十足。傳奇敘述之下又將對生命和人生的探索,尤其是對美、愛和生存意義的探索隱含表達出來。傳奇性的故事包裝下是人性被壓抑,尋找自由的理想與追尋美的希冀。紛繁復雜的世俗世界的基礎上表達對健全、完美人性的憧憬,對生命存在意義的探求?,F(xiàn)代性特征通過象征的藝術手法表現(xiàn)出來,哲理通俗易懂。這種通篇的象征也使文本內容更加深刻,又不失藝術的流暢美。
注釋:
[1]楊義《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第三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 2001年第429頁.
[2]轉引自徐訏:《<一朵小白花>序》 《徐訏文集》(第十卷)上海:三聯(lián)書店 2008年版 第113頁.
[3]轉引自王集叢《憶念徐訏》 臺灣《幼獅文藝》第53卷第2期.
[4]吳義勤《漂泊的都市之魂——徐訏論》蘇州大學出版社1993年第7、8頁
[5]叔本華著唐譯編譯《叔本華的人生哲學》吉林出版集團責任有限公司 2013年6月 第212頁.
[6]胡亞敏《敘事學》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年 第1版第27頁.
[7]徐訏《鬼戀》華夏出版社2010年第174頁.
參考文獻:
[1]吳義勤. 漂泊的都市之魂——徐訏論[M]. 蘇州: 蘇州大學出版社,1993.
[2]楊義. 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M]. 北京: 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1.
[3]韋勒克、沃倫. 文學理論[M]. 江蘇: 江蘇教育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