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連載：國寶同仁堂

正陽門外的京奉路火車站建成后，交通阻塞的情況更加嚴重。是朱啟鈐力排眾議，拆除了天安門到正陽門的皇城外墻和千步廊，打通了北京的東西交通，這才有了今天暢通的長安街。他又拆除了前門和正陽門之間的甕城，同時在正陽門兩側(cè)各增開兩個門洞，徹底解決了交通阻塞問題。他改造京城舊格局的作法受到了許多方面的反對，有人指責他壞了皇城的風水，有人批評他損壞了古城風貌等等，同時他還面臨著財政和人力不足的困難。史載，朱啟鈐曾請京師警察總監(jiān)調(diào)動警察上陣，以解決勞力不足問題。因為樂達義支持朱啟鈐改造舊城，兩人的友誼也因此得以鞏固和增進。

朱啟鈐是著名的收藏家，別人的收藏往往只限一兩個種類。他則是銅器、瓷器、漆器、木器、銀器、絲繡、名人書畫、碑帖印章、文房四寶等等無所不藏，此外，他還收藏貴重藥材。樂達義和朱啟鈐的雅好一樣，脾氣稟性也相投，做的事也一樣，這是他們能成為換貼兄弟的重要原因。雖然“八拜金蘭之交”標志著男人之間的友誼達到了最高級別——“不求同年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日死”?？上У氖沁@種友誼只是名義上的“終身制”。當年蔣委員長和張學良、馮玉祥等人都拜過把子，可是后來要么打得天翻地覆，最后分道揚鑣；要么就是被當作籠中鳥，一關(guān)就是五十多年。不過，朱啟鈐和樂達義的友誼卻能夠一直保持，實屬難能可貴。

1941年12月1日，樂達義帶著兒子樂松生去見朱啟鈐。兩位換貼兄弟見了面，分外高興，免不了暢敘一番。朱啟鈐看樂松生舉止文雅，談吐不俗，又得知樂松生事業(yè)有成，非常高興，立刻拿出一件翡翠蓋紅套料“飛龍”煙壺贈送給樂松生，那東西玲瓏晶瑩，做工奇巧，內(nèi)畫也精，縱然算不上稀世之寶，卻也非常珍貴。樂松生推托不得，便一再稱謝，將禮物收下了。這煙壺也是朱啟鈐的愛物，他隨后便在自己的文物賬冊中記下了這件翡翠蓋紅套料“飛龍”煙壺的去向，由此可見他對此物的珍視，更可見他對樂松生的喜愛。

朱啟鈐曾經(jīng)支持過袁世凱稱帝，但是在袁世凱下臺后，他便退出政壇，創(chuàng)辦了“中國營造學社”，從事古建筑的保護和研究，貢獻很大。樂達義去拜訪朱啟鈐時，他仍在為保護北京的歷史建筑盡其可能地工作。朱啟鈐對樂達義述說自己的擔心：“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后，我別的都不擔心，就擔心北平這座古城。北平就像一個珠寶店，處處是寶。如今仗打大了，炮彈、炸彈落在這兒，很容易就毀了文物古跡，而且無可挽回。還是你的日子好過，只要保住你們老樂家的配本，同仁堂就垮不了?！?/p>

樂達義嘆口氣說：“您有所不知，日本藥商盯上我們同仁堂了”

朱啟鈐一聽，神色頓時緊張起來。他知道同仁堂的麻煩大了：“那您打算怎么辦呢？”

樂達義說：“想托您找找和日本軍方關(guān)系深的人物，花些錢了事。”

朱啟鈐一聽，連連搖頭說，“我可不認識這種人物。不過，我可以幫您打聽打聽?！?/p>

樂達義心里明白，朱啟鈐要是真有這方面的關(guān)系，不會不幫他。因此，他很有些失望。朱啟鈐可是當過代理國務總理的人物，結(jié)交甚廣，要是他都找不到合適的人，樂達義又能如何？

沒想到，不過幾天，就有人登門拜訪。他告訴樂達義，受朋友之托，可以幫他和日偽政權(quán)的重要頭目王蔭泰聯(lián)系。樂達義問來人，“誰請您來的？我得好好謝謝您和那位朋友?！?/p>

那人說，不必言謝，只是要準備一些厚禮，應付王蔭泰。

“可是不知道他喜歡什么禮物?！睒愤_義說，“要是送的不合適……”

那人打斷他的話說，“這我就不便多言了，您可以去打聽打聽。知道他喜好的，可是大有人在?！闭f完還神秘地笑笑。

王蔭泰當時正擔任偽華北政務委員會常務委員，兼?zhèn)谓ㄔO總署督辦，監(jiān)管著日偽統(tǒng)治地區(qū)的建設和其它部門，不僅是日本當局的大紅人，而且是偽政權(quán)的實力派人物?？墒窃趺床拍芩蜕弦环萃跏a泰喜歡的禮物，讓他愿意為同仁堂說話呢？為此，樂達仁不得不四處了解王蔭泰的喜好。有人告訴他：“給他送禮可得送對路。有人想托王蔭泰辦事，就給他夫人送厚禮，希望用‘枕邊風’讓王蔭泰辦事。王蔭泰的夫人是德國人，送禮的人精挑細選，煞費苦心，最后總算搏得到了這位洋夫人的‘千金一笑’。送禮的以為目的一定能達到了，其實他根本不知道，這位洋夫人和王大人只是表面上的夫妻，王蔭泰其實早就有外室。不信，每到星期六，您就在西直門到頤和園的路上等著瞧，必有一輛豪華小轎車，載著三、五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和一個頭發(fā)胡子已經(jīng)花白的男子，奔頤和園而去，那個男子就是王蔭泰。因為他的外室就設在頤和園內(nèi)，因此就有這么一出好戲看。那個送禮的白白巴結(jié)了洋夫人，做了一筆賠本買賣。”

還有人告訴樂達義：“王蔭泰不但最喜歡女人，而且專門勾引有夫之婦，可算得上這方面的高手。”

樂達義不知道王蔭泰的“雅好”是麻煩事，知道了更麻煩。他想，總不能給他送女人吧？干這種缺德造孽的事，一旦傳出去，不但同仁堂的名譽毀了，自個兒的名聲也完了。想來想去，他決定還是送參茸犀角等名貴藥材，以及白花花的銀元和黃燦燦的金條。

給王蔭泰送禮真不容易。王蔭泰不但對禮品挑三揀四，而且會變著花樣敲詐勒索。那些天，樂達義往往出門的時候，提著大包小包，拿著黃的白的（銀元金條）；回來后，卻是兩手空空，臉色發(fā)青，怒氣沖沖，可又一言不發(fā)，不是喝酒，就是悶頭生氣。知情的人都明白，這準是王蔭泰收了禮不僅不辦事，反而又來敲詐或刁難。

最后，不知是因為送禮送到了家，王蔭泰真的在日本人那里講了什么，還是隨著戰(zhàn)局的發(fā)展，日本藥商已經(jīng)無力再“投資”了，日偽當局和那個日本商人再沒有提起過“合作”的事。樂達義感覺就如虎口脫險一般，心里平靜了不少。可是這平靜日子沒有過上兩天，又出事了。

第二節(jié)、魑魅橫行，自有俠肝義膽人

日寇無道，終得俯首投降時

日寇占領(lǐng)北平后，北平人民的抗日活動就沒有停止過。大約從1940年開始，出現(xiàn)了一個叫“抗日殺奸團”的地下組織，他們?nèi)鲂麄骺谷盏膫鲉?，刺殺漢奸和日本軍官，把日寇和漢奸搞得心神不寧。

1940年7月7日，日偽在中山公園舉辦所謂“皇軍圣戰(zhàn)勝利三周年”慶祝會。會場里卻出現(xiàn)了一個怪現(xiàn)象，臺上是日偽頭目大呼小叫地喊什么“圣戰(zhàn)”，可是除了一些鐵桿漢奸外，沒有什么人聽他們的胡言亂語，更惹人注目的，倒是幾位模樣俊俏、衣裝華麗、打扮入時的少女。她們似乎在找什么人，又像是無意地穿行，只有仔細觀察，才會發(fā)現(xiàn)她們會時不時地往與會者的手中塞幾張紙片。原來，那是宣傳抗日的傳單。拿到傳單的人不管是抗日的也好，親日的也罷，看過傳單之后，雖然表情和感受不同，卻都不去報告。結(jié)果，臺上大講“親日”，“圣戰(zhàn)”，臺下卻在宣傳抗日。為什么這些少女的行動無人制止呢？抗日的民眾自不必說，那些漢奸和親日派也不敢制止，是因為那幾位少女的模樣、打扮和氣質(zhì)，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她們不是達官顯貴家里招惹不得的大小姐，就是大宅門中說一不二的千金，漢奸狗腿子們可不想惹麻煩。

幾位妙齡少女把宣揚“圣戰(zhàn)”的會場攪亂了還不算，更驚人的事情還發(fā)生在散會之后。當時，日偽當局的第一號筆桿子，偽《新民報》社長，總編輯吳菊癡，在會上大放厥詞后，得意洋洋地回家了。他乘著洋車走到一個胡同口時，突然出來了一隊大戶人家長長的送殯隊伍，前面打幡的、摔盆的，已經(jīng)出了胡同，后面哭的、嚎的、唱的還在胡同的那頭呢，把路阻住了大半邊。當時街面上除了吹打和哭喪的聲音外，什么也聽不見。吳菊癡的洋車只好停下來，等送葬隊伍走完了，車夫才拉起車繼續(xù)趕路，直到拉出了好遠，車夫才覺得有些不對勁。這吳菊癡在車上東搖西晃的，像是個大面口袋，根本坐不住。車夫讓他坐穩(wěn)了，他沒吱聲；問他話，他也不答應。車夫覺得奇怪，就停下車，上前察看。不看則已，一看卻嚇了一大跳。原來吳菊癡已經(jīng)死在了車上，頭上還有兩個小小的洞，往外滲著血和腦漿，一看就知道是槍打的。車夫頓時傻了眼，這是誰打的？什么時候打的？一概不知，連報案都沒法報。直到一年多以后才知道，這是“抗日殺奸團”干的。當時殺手看到送葬的隊伍攔住了吳菊癡的車，正是個大好機會，就騎著自行車追到他跟前，用小手槍連開兩槍，吳菊癡連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就命歸黃泉了。因為出殯隊伍的哭喪聲壓過了槍聲，車夫和周圍的人竟什么都沒有察覺。

當時日偽曾投入了許多力量想偵破“抗日殺奸團”，可是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全無結(jié)果?？谷諝⒓閳F總是能先于他們一步行動，讓日寇和漢奸疲于奔命，老是被動挨打。這抗日殺奸團是些什么人？日偽當局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他們從其它特務組織那里調(diào)來了一批人，采用完全不同的組織系統(tǒng)，避開了抗日殺奸團的耳目，才捉到了這個組織的重要成員。

“抗日殺奸團”的謎揭開了，可是揭開了“謎底”，日偽統(tǒng)治者卻慌了。原來，抗日殺奸團的骨干成員，大都是北平的名牌學校如燕京，北大和育英中學，貝滿女中的學生。他們大都只有十七、八歲。其中既有男性成員，也有女性成員。而且更重要的是，大多數(shù)成員不是出身于富豪之門，就是出身在權(quán)貴之家，就連偽滿州國的“總理”鄭孝胥的孫子、孫女都是“抗日殺奸團”的重要成員，怪不得他們的情報特別靈，任何警備森嚴的地方都進得去呢。

這天，同仁堂來了幾個漢奸，他們也不說來干什么，只是板著臉，說是要見樂達義。樂達義為了摸清他們的底細，又是上茶，又是塞錢，又是送禮。這些家伙覺得撈夠了，才瞪起眼睛說：“你們家的樂倩文是反日分子，她參加‘抗日殺奸團’，已經(jīng)被日本憲兵隊抓起來了！”

樂倩文是樂達德的女兒，樂鍇的姐姐，因為樂鍇早夭，就由樂倩文承繼樂鍇的繼承權(quán)。同仁堂第四房應分的遺產(chǎn)中，就有樂倩文的一份，此外，達仁堂在各地的藥鋪，也由樂倩文代樂鍇分得一份。

樂倩文是抗日殺奸團的成員！樂家得知這個消息，又吃驚又佩服。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