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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說:逃跑者(上)

        2017-07-01 17:58:56孟大鳴
        西部作家 2017年6期
        關(guān)鍵詞:楊琳竹溪濱湖

        編者按

        本期推出孟大鳴老師的中篇小說《逃跑者》。在微信碎片化時代,微平臺推出2萬余字的一個中篇小說,絕對是挑戰(zhàn)。鑒于微信公號對字數(shù)的限制,我做為上下兩篇制作。喜歡讀小說的朋友,可以先收藏再讀。

        何牦將信紙舉過頭頂,擺動干樹枝般的手臂,信紙如一面小紅旗在舞動。橘紅回信了,橘紅回信了!何牦的聲音仿佛在整條竹溪街回響。曾有鄰居勸他,這是大海撈針,死了心吧,用這份心思找個女人好好過日子。他想幸虧沒接受別人的好意,這不橘紅回信了?

        剛才打開門時,眼睛看到地上躺著一封信的瞬間,他以為又是退信。那種“查無此人”的退信,他收了一百多封。再看時,他的眼睛放光了,不是退信,千真萬確的北京來信。

        濱湖市竹溪街47號

        何 牦 收

        北京皇城根路258號

        橘紅回信了!真的回信了!橘紅會在信里罵我嗎?橘紅過得好嗎?肯定好不了。是你何牦這沒用的男人,讓橘紅受盡了委屈,受盡了折磨,受盡了苦難,她的日子能過得好嗎?何牦,何牦,你再也不能讓橘紅受苦受難了,哪怕是做牛做馬,也要使橘紅過上好日子。

        從老溝林場回來了三年,他先往南京寫了四十多封信,尋找歐陽橘紅,一半多都退回來了,后來聽人說,歐陽橘紅不在南京,調(diào)北京了,信又往北京寄,還是寄一封退一封。那些退回來的信,都快半箱了。

        他怕信會飛走似的,緊緊抱在胸前。捂得紙都快發(fā)熱了才把信拆開,剛看三行,眼淚就出來了。

        很高興收到你的來信。真的,十六年我從來不知什么叫高興。我以為高興和我無緣了。沒想到,突然收到你的信。你想我能不高興嗎?這是我十六年來第一次擁有一個最快樂的日子,比過節(jié)還開心快樂。

        親愛的牦哥,謝謝你,謝謝你還記得我這弱女子。其實,我時時刻刻在想念你。但不知你漂流在何方,我常常仰望藍天為你祝福。

        親愛的牦哥,你在信中對不辭而別的懺悔,我能理解。是的,你當時如果不逃跑,也許我不會受如此多的苦難。要說磨難,和你說七七四十九天也說不完。過去的事不提了。

        看到第三段,眼淚已成了河在他臉上流淌。橘紅,對不起,都怪我,是我造成的,我是罪魁禍首,你給我機會,后半生一定挽回我的過失。

        牦哥,你在信中說,為了尋找我,寫了百多封信。我被你這種精神感動,看到你的信,眼淚不知不覺地流了出來。

        親愛的牦哥,這十多年你是如何過來的?我很掛念。

        親愛的牦哥,我決定來看你,就來!立即就來!再過半個月,我們就能見面了。

        來吧,快來吧,橘紅,我等你。老溝林場回來后,就盼著這一天,等著這一天。喜孜孜的臉上,幸福的淚水放著光亮。他用衣袖擦干眼淚,將信收進箱子里。

        這些年來,何牦的房子里一口黑箱似的,長年潮濕還散發(fā)陳年腐味。收到歐陽橘紅回信的第二天,他把墻壁刷了一層叫“九零四”的涂料,那墻壁頓時成了一個大白熾燈,白光晃得眼睛都睜不開了;窗戶玻璃也用水清洗了一次,玻璃上陳年舊報紙的痕跡全部擦洗掉了,那笑臉一樣的太陽光穿過玻璃專程來祝賀他。

        我們的生活

        我們的生活

        無限好喲呀

        ……

        三年前,他還在老溝林場。

        雪化了,樹枝上、泥土里長出了一片片新綠。從雪里冒出來的泥土,像剛從地窖里出來的酒,散發(fā)清香;香香的泥土,帶著絲絲甜味,清泉一樣,慢慢清洗被濁氣淤積了兩個季節(jié)的肺葉。

        老溝林場,這片藏在大興安嶺深林里的樂土,仿佛要慢慢地取代那個叫洞庭湖的記憶。洞庭湖畔,有個叫歐陽橘紅的女人,因了歐陽橘紅,洞庭湖浩渺的水域,才無法從記憶中退出。一九六七年夏天他和歐陽橘紅的事被雷志雄捉奸在床,關(guān)進保衛(wèi)科后,求華安松了梆,半晚跳窗逃離濱湖,秋天到老溝林場,已在這里過了十三個秋天。他現(xiàn)在還是臨時工,深山老林里扛木頭的臨時工,但,潛意識里,已是這深山老林里的一員。年底,他將有個新身份——尹貴香的老公,臨時工就成了正式工,到那時他在老溝林場就有了一個實實在在的家。尹貴香說,我們要生個小寶寶。

        如果不是華安來老溝林場采購木材,碰巧遇上他,濱湖就會成他永遠的故鄉(xiāng),也許后半生就站在海拔一千三百多米的深山上,遙望南方,遙望洞庭湖畔那座叫濱湖的小城。

        十二年前,華平溺死在洞庭湖里。華安說。

        聽到華平溺死在洞庭湖里,何牦的眼睛濕了,像五月天大興安嶺的雪融化了似的。他把華平從洞庭湖里救出來,最后華平還是死在洞庭湖里,難道這是宿命?華平是華安的哥哥,他和華平是生死兄弟。有年夏天,華平邀他去洞庭湖游泳。游了半小時,華平小腿抽筋,剛喊一聲救命,就往水底沉,他冒死相救,華平才脫險。工廠初建,從吉林調(diào)來了一批技術(shù)人員,華平和華安,隨父母從吉林來濱湖時還在讀書。那晚關(guān)進保衛(wèi)科時華平給他松梆,也是看在他救過華平的面子上。

        華平死后,華安的父母一直不能從悲痛中解脫出來。華安的親戚在吉林市幫他找了一個對象,結(jié)婚后解決兩地分居華安回到了吉林市,同時也把已經(jīng)退休的父母帶回了吉林。華安調(diào)回吉林市十年了。

        華安帶來了好朋友溺死的消息,何牦悲傷了好一陣。華安帶來的另一個消息,則讓他下了立即回濱湖的決心。

        華安說,你跑后,歐陽橘紅在保衛(wèi)科反省了一個月,寫了五萬多字檢討。她怕過不了關(guān),把思想深處點點滴滴的活思想都挖了出來。包括和雷志雄不和諧的性生活也和盤托出,把與你的關(guān)系上升到世界觀的高度加以批判。在保衛(wèi)科反省一個月后就接受群眾批斗。批斗大會上,歐陽橘紅胸前掛一串破鞋,二小時的批斗,她的眼睛都盯在自己的腳尖上,眼神不敢朝臺下瞄。廠門前,有個大批判專欄,題目是《把歐陽橘紅的腐蝕思想批深批臭》。大批判辦命令她,每天上班前二十分鐘,站在批判欄前,把每一篇批臭她的文章,讀二遍以上,不少于四十分鐘。那時正是上班高峰,又是上班的必由之路,大家看猴似的,看她讀批臭自己的文章。

        歐陽橘紅四個字臭及全廠,廠區(qū)也好,生活區(qū)也好,認識和不認識的,凡見到她,都用眼神凌遲她,讓她無處可躲。對她的處分是開除廠藉,留廠察看一年,發(fā)配到廠容科當清潔工。你潛逃在外,開除廠藉。

        歐陽橘紅從保衛(wèi)科出來回到家里,雷志雄和雷鋼、雷紅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丶仪八O(shè)想了幾種見面結(jié)果,唯獨沒想到冷漠和敵視。

        雷鋼,帶妹妹進臥室去。雷志雄說。雷鋼和雷紅,沒叫一聲媽媽,連看也沒看她一眼,便進了臥室。雷鋼,雷紅。見兒女們不認,她急了,高聲喊。雷鋼和雷紅仍沒反應(yīng),像沒聽到似的,或者壓根兒就沒她這個媽媽。雷鋼還把房門也關(guān)了起來。她瘋了似的撲過去,想把門推開,里面早被雷鋼扣起來了。雷鋼,雷紅,我是你們媽媽,媽媽想你們,開開門讓媽媽看看你們。一邊哭一邊喊。

        不要喊了,他們不會開。

        不會的,不會的,志雄,你幫我叫他們出來。她的淚眼順著臉頰掉到了胸前的衣上,胸前有模模糊糊的水印。

        雷志雄不理會她的喊叫和眼淚。

        志雄,我一時糊涂?!?/p>

        沒等她說完,雷志雄冷笑一聲,打斷她的話,糊涂?雷志雄把一張紙遞到她手中,不要演戲了,簽字吧。

        一見離婚報告,她傻眼了,眼淚都嚇沒了,呆呆地望著“離婚報告”四個字。她說,志雄,我錯了。任你如何懲罰,不逼我簽字好嗎?

        雷志雄的臉繃得似鐵板。臉部的語言,透出絕情,像在重復(fù),晚了,晚了。

        她雙手在門上猛敲,大鼓似的震得樓上樓下都聽到了響聲,響聲里伴著她的嚎叫。雷鋼,雷紅,給爸爸講,你們要媽媽。

        雷鋼和雷紅在里面哭。

        不要喊了,你走吧,他們不會理你。

        志雄,看在雷鋼和雷紅的面子上,原諒我吧,從今往后,我一定做個好妻子,做個好母親。

        晚了,晚了。雷志雄不耐煩地重復(fù)。

        又過了半個月,一紙離婚證書,代替了結(jié)婚證書。領(lǐng)離婚證書前,她要雷紅,雷志雄不同意。問雷紅本人,雷紅說:不要流氓媽媽。

        她找廠容科科長,請求分一間房??崎L叫她自己找行政科。行政科長說,只有一間空房了,就是何牦原來住的平房十三棟第六間要不要?她說,求你換一間。行政科長說,沒空房,只有這一間,要就住,不住就算了。其實,你那間房子你跑了的第二天就被別人占了,根本不可能給她。

        平房第十棟附近,有一間廁所。生活區(qū)最大的廁所,你應(yīng)該還記得那間廁所。和廁所相連,有一間小房子大約五平米,清潔工放桶子,掃把用的工具房。

        歐陽橘紅花了二個小時清理工具房,并在里面放了一張床。 總算有了睡覺的地方。一個小窗口,開在墻壁的最上面,接近天花板的位置。窗口用木板釘死了,她找了一架搞衛(wèi)生的梯子,爬上去把木板撬開。工具房里飄一股臭氣,在房里呆久了,臭氣鉆到進了她的衣服里,走到哪臭到哪。她去食堂排隊打飯,剛往隊里一站,大家都掩著鼻子喊哪來的的臭氣,后來發(fā)現(xiàn)是歐陽橘紅身上的,大家便你一句我一句要把她轟走,不許她排在打飯的隊列里。后來,她就等到大家都吃完飯了,食堂快要關(guān)門了才去,常常等她去食堂時,不是沒飯就是沒菜了。

        住進工具房的第三天早晨,門框上掛一串破鞋。門檻上,門上和進門的地上,都是干了的大便渣子。不知是誰潑的。門框上的破鞋掛了一個星期,反正大家都認為她是破鞋,掛就掛著懶得管它。門框上的破鞋,后來是楊琳幫她取掉的。潑在門上和地上的大便渣,下雨時被雨水沖掉了。

        每天掃完廁所,她就偷偷地躲在子弟小學圍墻旁的樹林里,看坐在教室里的雷鋼讀書,或者去幼兒園看雷紅。留廠察看期間,她每月十八元工資。聽說餐餐吃三分錢一份的青菜,早上就吃一個饅頭,一分錢一份的稀飯都舍不得吃。這樣,每月能余十塊錢,她就用雷鋼和雷紅的名字存銀行,一人五塊。

        只顧詢問歐陽橘紅的情況,何牦忘了另一件深感愧疚的事。那夜,華安給他松了梆,他逃跑后,第二天華安如何交差,受沒受處分,受的什么處分?忘記問華安,也忘了向華安道歉。他答應(yīng)華安不逃跑,結(jié)果他跑了,把麻煩留給了華安,他一再在心里說,如果有緣再見華安,一定要向他賠禮道歉。華安離開老溝林場后,他才想起向華安道歉的事。忘記向華安道歉一事,在心里只停留了十分鐘,就被歐陽橘紅覆蓋了,被回濱湖的事覆蓋了。聽華安講了歐陽橘紅的情況后,心里就不停地呼喚歐陽橘紅,不停地向歐陽橘紅懺悔。

        歐陽橘紅夫離子散后,住在廁所旁的工具房里,受到百般侮辱和欺負。華安的話一直響在他的耳朵里,他一分鐘都呆不住了,要立即回濱湖,回到歐陽橘紅身邊,把欠她的債都補回來。橘紅,橘紅。我害了你,我害得你“夫離子散”,家庭破裂。我一定要補償你,讓你后半輩子過上幸福日子,讓你有個溫暖的家。

        老何,尹貴香那娘們,是個知冷知熱的婆娘,這樣的媳婦,在老溝林場,打著燈籠都找不到,你和她結(jié)了婚,下半輩子保你享福。你和尹貴香結(jié)婚后,戶口和轉(zhuǎn)正式工的事,都包在我身上。老溝林場尹場長說。

        尹貴香的老公是伐木工,兩年前,伐木時被大樹砸死。尹貴香是尹場長的堂妹,共曾祖父。兩個月前,尹場長親自給他和尹貴香做紅娘,上個星期,他才答應(yīng)這門親事。尹貴香知道他要悔婚回濱湖,哭著要哥哥做主。他回濱湖的態(tài)度,就是用火車頭也拉不轉(zhuǎn)來。他早明白,尹貴香對他有意,心里放不下歐陽橘紅,猶豫著裝不懂風情的懵懂少年。尹貴香家的柴火燒完了,要挖地種菜了,他不喊自到;他的衣服臟了,扣子掉了,尹貴香像媳婦一樣,洗干凈,釘好扣子,折疊整齊,放到他的箱里。要不是他心里有個歐陽橘紅,早就和尹貴香領(lǐng)了結(jié)婚證,成了名符其實的老溝人。

        尹師傅,你回家吧,天黑了,一個人走老林子,不安全。

        尹師傅撲過來,雙手摟著他的腰,臉貼在他肩上。柔軟、溫熱的幸福,電流一樣沖擊他,他的雙手,下意識地摟緊柔軟的腰肢,孫悟空見到觀世音菩薩一樣,突然發(fā)現(xiàn)歐陽橘紅駕著一片祥云,到了眼前,他摟尹師傅的雙手,就失去了力量。他成了一截樹樁,任尹師傅攀沿在樹樁上。

        今夜不回家了,陪你。

        尹師傅說完,抬起頭,把臉貼在他臉上。耳根上,有截濕濕的、溫熱的舌尖,輕輕地挑動,傳導(dǎo)快樂和欲望的神經(jīng)。舌尖從他的耳根,慢慢地走到臉上,鼻尖上。他雖仍如樹樁,但身上的血是熱的,從熱而沸。溫熱的舌尖,到了他的嘴唇上,他的口腔,舌頭,不由自主地做出熱烈回應(yīng),他的下體,最隱私的地方,也有了不禮貌的舉動。尹師傅成功地點燃了他身上那把欲望的烈火。

        不行。堅決不行。他害了歐陽橘紅,不能再害尹師傅。他必須回濱湖,回到歐陽橘紅身邊,明天,離開老溝林場,也許,他再也不會來這深山里,再也不可能見到尹師傅,他不能臨走時,又留一筆債在老溝林場。

        上星期,他和尹師傅談?wù)摶榧迺r,忘情地一把抱住尹師傅,就在兩把干柴快要著火時,尹師傅突然從他懷里逃了出來,輕輕說,不行,我們還不是夫妻。尹師傅這把干柴不點自燃,是要把他燒化,讓他這把干柴燒在老溝林場,再也回不了濱湖。

        何牦把滅火的意念往兩腿間傳遞,控制,控制,縮小,縮小。他不停地念叨這兩個詞,深深地吸一口氣,只進不出,讓這兩個詞,跟著那口氣一道往下走。氣剛運到肚臍下,那股燃燒的火,就澆滅了,血也不再沸騰了。

        楊琳患乳腺癌,半年前做了腫瘤切除手術(shù),連成左面乳房也被殃及。半年來醫(yī)生報告的都是好消息,全家以為楊琳乳腺上的癌細胞知難而退了,沒想到是以退為進,暫時藏了起來,上個月醫(yī)生再次報告壞消息,楊琳身上的癌細胞,向乳腺以外的細胞轉(zhuǎn)移了。

        何師傅,明天就不要來了,晚上老鉗工在這里,白天,我還能動,你能來看我,就感激不盡,你每天來護理我,我心里不安呀。

        楊琳話還沒說完,眼淚就出來了。楊琳第二次住院后,來看望她的人,一跨出病房門,她就在他們身后默默流淚,訣別似的。

        何牦一見楊琳流淚,心里就難受。這些年他見不得女人流淚,一見女人流淚,就想起歐陽橘紅,他仿佛看到歐陽橘紅還在流淚,是他造成了歐陽橘紅的苦難,只有他才能讓歐陽橘紅不再流淚。

        何師傅,你每天來醫(yī)院,上班怎么辦?

        印刷廠要倒閉了,都放長期了。

        醫(yī)生們下班時,老鉗工提著飯盒進了病房。何牦簡單向老鉗工交代兩句醫(yī)生囑咐的注意事項,還有楊琳白天的情況,就出了病房回家了。他每次踏出病房時,楊琳都說,何師傅,明天不要來了,你每天來護理我,我心里不安。不管楊琳怎么說,他每天早上,老鉗工離開醫(yī)院前,準時進病房,仿佛他是老鉗工請來的白班護理。

        楊琳是歐陽橘紅的救命恩人,他是代歐陽橘紅護理、照顧楊琳。歐陽橘紅的救命恩人,就是他的救命恩人。歐陽橘紅不知道救命恩人的癌細胞開始擴散,在世日子可用手指頭來算了,如果知道,她一定會回濱湖。歐陽橘紅離開濱湖十二年了,楊琳記得,歐陽橘紅走前,說是南京化工廠,她沒問詳細地址,現(xiàn)在還在不在南京化工廠,楊琳也不知道了。他往南京化工廠發(fā)了四十多封信,有三十多封退回來了,有十來封沒退回來,估計是在路上丟了。所有退信簽上,都是“查無此人”。

        楊師傅,這何師傅是你兄弟?好細心的,這樣細心的男人,而今真找不到了。他從醫(yī)院食堂替楊琳打了中餐,剛到病房門口,聽到另床病友對楊琳說。不是哎,是我以前一個朋友的老公,他是代那朋友來照顧我。

        楊琳說,以前朋友的老公。以前朋友是指歐陽橘紅。聽楊琳這一說,一種從來不曾有的溫暖,流入他的心中。老天爺不睜開眼睛看一看,這樣的好人,為什么偏偏得這種惡???為什么好人就命不長呢?

        他逃出保衛(wèi)科,去大興安嶺前,不認識楊琳一家,他從大興安嶺回來,才知道歐陽橘紅不在廠里了,才知道楊琳是歐陽橘紅的救命恩人。他算了算時間,華安調(diào)回吉林的第二年,歐陽橘紅就調(diào)到南京去了。

        楊琳說。歐陽橘紅得知雷志雄要帶著兒女回濟南時,雷志雄的工作關(guān)系和戶口遷移都辦好了,車票也買好了。歐陽橘紅一路大跑,氣喘呼呼地闖進她以前的家,雷鋼和雷紅在清點行李。雷鋼和雷紅背對她。她一連兩聲,小鋼,小紅,他們都沒回頭,仿佛她不是他們的媽媽,一個陌生人。

        小紅。歐陽橘紅哭著喊,兩手死死地抱緊雷紅,小紅,你不能離開媽媽,媽媽要和你在一起。雷紅嚇呆了,任她緊緊地抱著,不哭不動,也不出聲。

        把雷紅放下。雷鋼大人似的喝令一聲,想從她手中搶出雷紅,她不松手,雷鋼對著她手腕,咬了一口。小綱,小綱,松口,你咬媽媽?你咬媽媽?

        你是流氓,你不是我媽媽,你沒資格做我媽媽。

        你不是我媽媽,你是流氓,流氓。我不跟你走。有哥哥幫忙,雷紅也不怕了似的。

        小鋼。小紅。她拼出最后力氣喊。仿佛只要極力嘶喊,他們就會認她是母親。

        不準你喊,不準你喊。雷鋼和雷紅一邊叫,一邊把她推向門外。

        媽媽想你們,媽媽愛你們,媽媽……

        出去,出去。雷鋼用頭頂著她的腰,雷紅雙手推著她的屁股。

        雷志雄從臥房出來,對歐陽橘紅說:雷鋼和雷紅不想看到你,你知趣吧。他們不會留下來。

        回到廁所旁的工具房,歐陽橘紅默默流淚,流了三個多小時,眼眶里的水都流干了,再也流不出來了。沒想到雷鋼、雷紅也不要她了。歐陽橘紅躺在床上呆呆地望著四處布滿蜘蛛網(wǎng)的天花板。那一夜她張著眼睛看了一通晚的天花板。后來她對我說,一輪圓月剛好透過小窗口,掛在天花板上,圓圓的月亮里有一個模模糊糊的人影。她就對著月亮里模模糊糊的人影說,嫦娥??!嫦娥!人們都同情你寂寞,同情你獨守空房,其實你比我好,你的寂寞里帶著希望,你獨守空房,是等待,有希望的等待,我呢?我的寂寞,孤獨是無望,丈夫沒了,兒女沒了,親情沒了,友情沒了,我還有什么?我什么都沒有了。

        濱湖到濟南只有早上七點半一趟列車。第二天早晨,歐陽橘紅顧不上修飾零亂的頭發(fā)和通紅的雙眼,天剛亮,她就去了火車站,比雷志雄先到一個小時。

        雷志雄領(lǐng)著雷鋼和雷紅到車站時,歐陽橘紅開始沒看見他們,正伸長腦殼四處了望,聽到雷志雄說:雷鋼,你帶妹妹在這里等我,爸爸去商店買東西。這時,才看到他們。

        歐陽橘紅把玩具汽車和洋娃娃,默默地遞給雷鋼和雷紅,明知叫他們不會答應(yīng),就沒把小鋼,小紅幾個字叫出口了,但她內(nèi)心里,在痛苦地嘶喊著,小鋼,小紅,仿佛聲聲都沾著血絲,帶著痛苦。她彎下腰,一手將雷鋼和雷紅攬進懷里,眼淚無聲地往下掉。

        雷鋼在她懷里邊掙扎,邊哭著說,賤媽媽,流氓媽媽,不要臉的媽媽。一年多來,雷鋼第一次喊出媽媽兩字。盡管媽媽前面還帶了“賤、流氓、不要臉”這樣一些修飾詞,但她畢竟還是聽到一聲聲媽媽。她把雷鋼和雷紅摟得更緊,仿佛是懸崖絕壁上,死死抓住一根樹滕。雷鋼在掙扎時,衣袖上拉,雪白的小手臂上有幾道印子,再看雷鋼臉上,也有被抓破皮的痕跡。小鋼,這是怎么了?怎么了?雷紅說,同學打的,同學罵哥哥,說流氓的兒子也是流氓,哥哥和同學打了一架。

        雷鋼的臉頓時通紅。雷鋼猛一用力,將她推出二步遠。雷鋼口里惡狠狠地罵了一聲下賤,便拖著雷紅從她的懷里跑開了。歐陽橘紅和玩具汽車、洋洋娃娃一道四腳朝天仰在地上,她半天還沒反應(yīng)過來。等她反應(yīng)過來時,雷鋼帶著雷紅跑進雷志雄剛?cè)サ纳痰觊T口。雷鋼的小眼睛里遠遠地朝她射來仇恨的光,她全身一哆嗦,那與八歲小孩極不相稱的眼神,就這樣惡毒地刻進了她的記憶。

        歐陽橘紅的眼眶像一個蓄水池,水流干了,幾個小時后,又蓄滿了,淚水又像洗臉一樣淋在臉上,不久那池里的水又干了。雷鋼仇視的眼神,也像淚水,蓄滿了一眼眶,那雙仇視的眼睛還像兩把鋒利的刀,在不停地割她的心。

        一切希望都破滅了。親生骨肉不認她,活著干什么?活著還有意義嗎?雷鋼的眼神,那聲“下賤”,像烙鐵一樣深深地烙在她的心上,將永遠成為她的一塊心病,像癌癥,無法醫(yī)治。

        楊琳說,那天晚上我拉肚子,每隔三十分鐘跑一次廁所。我記得是古歷十四,上半夜,天空中的烏云太厚,圓月躲在烏云里面,天空上像涂了一層黑漆。我前幾次拉肚子,都是拿著手電去的。下半夜,再去上廁所時,烏云跑了,但我仍然帶著手電。楊琳說,我路過歐陽橘紅住的工具房時,首先沒看到那灘血,只感到一股腥味,那是一個轉(zhuǎn)角,月亮也不往那里去,我打開手電一照,一灘黑紅的血從門縫里流了出來。我用力撞開門時,歐陽橘紅手腕上的血管被割開,人已經(jīng)昏過去了。

        何牦在心里說,橘紅你放心,我知道楊琳是你的救命恩人,我一定會代你照顧好楊琳,替你報答她對你的救命之恩。

        一個療程剛完,楊琳的頭發(fā)掉了一半,臉黃得像放多了堿的饅頭,過去肉嘟嘟的圓臉上,現(xiàn)在除了臉頰上一張皮,就是一邊一塊高高凸起的骨頭。老鉗工也像癌癥病人一樣,臉上也只剩下一張皮和兩塊凸起的骨頭;老鉗工的臉不發(fā)黃,卻發(fā)黑;頭發(fā)沒掉,但白了,楊琳第一次住院,做腫瘤切除手術(shù)時,他的頭發(fā)還沒白。醫(yī)院通知老鉗工,下星期一,要預(yù)交一萬五千元醫(yī)療費。醫(yī)院雖沒講,星期一沒預(yù)交,就要楊琳停藥出院,但設(shè)了交錢期限,后面的話就不言而喻了。

        他在老溝林場省吃儉用,存了五千塊錢,加上這兩年的積蓄,他的財富到了七千元。平時,一分錢想掰開做兩分錢用,要積累一筆錢,找到歐陽橘紅后,和她結(jié)婚用,沒有錢,怎么能保證讓橘紅過上幸福生活呢?距星期一只有兩天了,老鉗工手里只籌了一萬。一萬還是工廠預(yù)付的。這些年工廠在生死線上掙扎,職工有三個月沒發(fā)工資,能預(yù)付一萬元醫(yī)藥費也夠人道了。前幾次預(yù)交醫(yī)藥費,他家里的電視、冰箱,凡是值百元以上的家具,都進了當鋪,余下五千,老鉗工就算把自己押上也無法抵來五千元錢。

        要不要借給楊琳五千塊錢,先把預(yù)付金交了?不行,那錢,誰也不能動,就算楊琳的病好了,老鉗工十年內(nèi)都無法把債還清,這錢,他是替歐陽橘紅存的。

        橘紅,你現(xiàn)在還好嗎?一個女人,夫離子散,孤苦凄涼,能好到哪去?沒有這筆錢,怎能把橘紅從水深火熱的凄慘困境中解救出來?他仿佛看到了一張蒼白的臉,臉上的縐紋就像干涸了的稻田,到處布滿溝溝叉叉;一身骯臟的衣服,縐縐巴巴,散滿了星星點點的痕跡,弓腰駝背,仿佛無力再承受生活之重。

        如果星期一交不齊一萬五千元錢,醫(yī)院停藥,要楊琳出院,怎么辦?見死不救?楊琳當年如果見死不救,今天還有找到橘紅的希望?還有機會讓他贖回過錯,讓橘紅過上幸福生活?沒有。這些希望都是楊琳給的。

        他站在窗口,看見老鉗工進了醫(yī)院大門,便出了腫瘤科,在住院部門口等老鉗工。

        眼前的男人,一頭白發(fā),一臉皺紋。疲憊像刀一樣,把這個比他高一個頭的男人,削了一節(jié)。楊琳的病如一付重擔,壓在老鉗工肩上,整個人仿佛都在往下沉。

        錢準備好了嗎?

        沒,跑了五家親戚,不好意思開口,白跑一天。老鉗工連聲嘆氣。

        我借給你。話到喉嚨口,最后沒說出來,陪著老鉗工,嘆了一口氣,什么也沒說,急急地回家了。他第一次沒和老鉗工交代病房的情況,就無聲地走了,他不敢再停留,不敢再看老鉗工無助的倦容,他怕忍不住把“我借給你”說出來。

        第二天上午,何牦取了五千元錢,出了銀行,直奔醫(yī)院。昨晚,橘紅在夢中對他說,救楊琳就是救她,難道你連我都不救?他問橘紅在什么地方,如何聯(lián)系,橘紅說,你救了楊琳,就會知道我在什么地方,我們就能相見了。

        他把一包錢給老鉗工時,老鉗工說,昨晚,楊琳的兄妹,送來了五千元,暫時不要了,謝謝你的好心。

        一個月過去了,歐陽橘紅還沒有來。

        會來的。一定會來的。信里講了會來,就一定會來。何牦深信無疑。他隨身帶了一張凳子,每天坐在街口等歐陽橘紅,怕她找不到竹溪街47號。

        竹溪街四十七號,是兩間臨街的磚木結(jié)構(gòu)平房,他的祖業(yè),有七十多年歷史。

        何牦在老廠上班時,戶口還留在竹溪街。他從老溝林場回到竹溪街后,居委會把他安排在居委會辦的印刷廠里做鑄字工。每天將用壞了的鉛字,放到一個土爐子里溶化,將鉛水灌入一個個字模里冷卻,再變成一個個鉛字擺放在字架上。上次,他去南京,后又去北京,剛好是印刷廠面臨倒閉,處在下崗狀態(tài)沒人管。后來印刷廠改制重組為印刷集團,全市的納稅大戶,排版全用電腦,他這鑄字工,就去守門衛(wèi)做了傳達,還負責報紙信件的收發(fā)。

        何牦一個月沒上班了,天天坐在街口等歐陽橘紅,印刷廠通知他,再不上班就除名。

        老牛叔,你去上班,我?guī)湍愕葰W陽橘紅,我保證不離開這里一步。何青山說。何青山住在竹溪街三十九號,何牦和何青山的父親小學時是同學。何青山也在印刷廠上班。

        她不認識你,你也不認識她,你等?白等?

        老牛叔,你去上班吧,不上班,廠里要除你名。

        除就除。反正不等到橘紅,我就不上班。

        信是假的,我偽造的,老牛叔,我對不起你。劉青山那句信是假的,我偽造的,沒說一百次,至少也說了九十九次。

        你想騙我回去上班,就說信是你偽造的?明明是歐陽橘紅寫的,你偽造得出來嗎?

        信絕對是我寫的。我找一個從北京寄來的信封,用退字靈退掉信封上的字,再重新寫上地址,把假信裝到信封里,再學郵電所老韓一樣把假信塞進你的門縫。地址也是我瞎寫的。

        吃了飯沒事做?做你的事去,少在這里煩人。

        天空碧藍如洗,太陽早早曬在清洗過的雪亮的窗玻璃上。

        這些天,當?shù)谝荒ǔ加车酱皯羯?,他立刻起床,洗一把臉就去打掃衛(wèi)生,先抹擦窗戶上的玻璃再掃地,不但掃家里,還要掃他家附近一二百米遠的街道,把別人家的門外也掃了。他自己家里,只要落根頭發(fā)絲般大小的垃圾,就隨時拿起掃把,二十四小保持絕對整潔。

        老牛,歐陽橘紅不會來了,還掃什么?

        會來,她來信講了來,就會來。

        老牛,歐陽橘紅那塊×,比寡婦的好搞些?

        我這輩子,對不起橘紅,把她害得太慘了,夫離子散,家沒了,差點連命也沒了,好慘??!我不找到她,贖回罪過,死后下地獄,閻王老子也不會讓我安寧。

        你不也害了寡婦?

        不一樣,不一樣。寡婦我怎么害了她呢?親都沒親她一下。

        何牦掃完街半小時后,兩家早餐店里快坐滿了,擺在店外的爐子上,通紅的火焰像飄楊的紅旗。把蒸包子、饅頭的鍋放上去后,就看不到旗幟般的火焰,只看到騰騰的熱氣。

        他鎖上門后,買了兩個包子,邊吃邊急急地往外走。昨晚,他夢見了橘紅,橘紅臉上瘦得只剩一張皮,額上的皺紋足有一厘米深,憔悴的面容,補釘加補釘?shù)囊路每蓱z的。怎能不慘?一個女人,還有什么比這更慘的?今天橘紅一定會來,有一種預(yù)感,尤其是昨晚那個夢。橘紅在夢中對他說,她今天到,要他去接。

        老牛叔,你終于相信我了?這是去上班吧。

        劉青山你真煩人,又來了!上什么班?我去火車站接歐陽橘紅。

        劉青山突然跪在他前面,說,老牛叔,我錯了,不該用假信騙你。我跪下向你認錯,你就相信我一次。他看到劉青山出了眼淚。劉青山還說,老牛叔,你就相信我一次!你要再這樣下去,出了事,我負不起這個責哎。

        莫明其妙。誰要你負責?年輕伢子,不懷好心,看不得你老牛叔高興?

        竹溪街在火車站附近。坐在竹溪街就能聽到火車進站的聲音。從他家里出來,十分鐘就到了火車站。濱湖站是大站,也是老站,據(jù)說是一九二二年修建的。小時候,他覺得這廣場老大老大的,廣場上見不到幾個人,現(xiàn)在看這廣場太小了,尤其是火車進站,車站出口,人就起了堆,要想找人,只能在人縫中瞅來瞅去,盯著一個個人看。何牦坐在一塊水泥板上,那塊水泥板剛好對著濱湖車站的出口,不管南來也好,北往也好,只要有火車進站,只要有人出站,神經(jīng)就高度緊張,怕錯過時機,接不到歐陽橘紅。

        夕陽西下,又有從北京方向來的列車準備進站了。一聽北京方向來的,他精神一振吸了鴉片似的。他想,橘紅一定在這次車上。車站廣播說,北京來的一次特快列車很快就進站了,服務(wù)員請做好接車準備。這時,他眼睛瞪得溜圓,眼皮一眨不眨盯緊出口。橘紅雖在濱湖工作過,但估計她沒到過竹溪街,那時竹溪街并不出名;就算曉得有個竹溪街,也找不到他住的地方。歐陽橘紅來了后,就不讓她再離開濱湖了,他要辦個熱熱鬧鬧,體體面面的婚禮。都一把年紀了,再生個孩子已不現(xiàn)實,盡管不可能生孩子,他也要把家搞得紅紅火火。老溝林場存的五千塊錢,加這幾年的積蓄,都是計劃和歐陽橘紅成家用的。他要讓橘紅,在溫暖的家里,渡過幸福美滿的晚年。

        從車站出口朝里眺望,從北京過來的列車在站內(nèi)緩緩地停下來。有人從列車上下來了,人像河水一樣,朝出站口流過來。他仿佛看到一張蒼白的臉,臉上的縐紋就像干涸了的稻田,到處布滿溝溝叉叉;一身骯臟的衣服,縐縐巴巴,散滿了星星點點的痕跡,弓腰駝背,仿佛無力再承受生活之重的橘紅,到了站臺出口。她的腳步那樣艱難,那般沉重,仿佛每走一步,都帶著人生的苦難,帶著心靈的創(chuàng)傷。他張開雙臂,迎接夢中的苦人兒——他深深地牽掛著的橘紅。

        歐陽橘紅還沒原諒他。一定是發(fā)完信后又后悔了,所以沒來。去北京,當面向歐陽橘紅道歉。

        這是他第二次去北京。

        第一次是回濱湖第三年,也是楊琳去世的那年。他先到南京,再去北京。他找到了南京化工廠。早晨八點,他站在工廠門口見人就問,問到下午四點,都說不認識,他有些灰心了,正尋思怎么辦時,有個女同志說,我知道這個人,十年前調(diào)北京了。他又問,北京什么單位?女同志說,不知道。又說,應(yīng)該也是化工單位。他在北京轉(zhuǎn)了三天,北京化工廠座南還是座北,仍說不清。北京人不知道北京化工廠在何處,這真是怪事。他買了一張北京地圖,地圖上也沒標明北京化工廠的位置。天安門廣場上四處空蕩蕩。怎么辦呢?怎么辦呢?他在天安門廣場邊走邊想,踏著碎步,腳尖抵著腳后跟。他也不知走了多少回合,兩個警察過來,扭著他的手,把他送上了警車。審訊時,才知道,警察把他當特務(wù),說他是用腳步丈量距離。警察不肯放他,非要竹溪街居委會來接人。后來是他侄女何美寧,代表竹溪街居委會把他領(lǐng)了回來。

        這次一定能找到橘紅,信封上有具體地址,劉青山說,這都是假的,扯他的蛋,這伢仔怎么這樣壞?明明是歐陽橘紅給他回的信,他為什么要說是假的?

        車箱里,就像當年工廠放露天電影,角角落落里都擠滿了人。他早作了準備,臨走時,在竹溪街郵電所讀報欄里撕了三張報紙。一上車,就在座位下占了一個剛?cè)菟上碌牡乇P。三張報紙鋪在他的地盤上,彎下腰,腦殼往坐位下一伸就躺下了。座位上坐個女人,他腦殼往座位下鉆時,沒注意看座位上的人,躺下后,眼睛里是一雙高跟鞋;車箱里彌漫著劣質(zhì)煙味和旅途中的汗酸臭氣?;疖囋谛羞M中搖晃,他在搖晃中做了一個美夢,他的行動,感動了橘紅,橘紅原諒了他,回到了他的身邊。橘紅也比過去更年輕,更漂亮,每天一張?zhí)鹈艿男δ樋捎H可愛。

        何牦根據(jù)信封上的地址,找了五個多小時,找到了皇城根路二百五十八號。二百五十八號開門的是一位圓圓胖胖的大嬸。

        找誰?大嬸問。

        找歐陽橘紅。

        沒這人。

        她就住這旮旯。他不自覺講起了東北方言。

        沒有這個姓。大嬸說完,順手就將門關(guān)上。他立即伸一只手進門逢里。

        哎喲!夸張地大叫。

        干嗎?一張飽滿的圓臉充滿怒氣。

        哎喲。夾了手。

        沒傷著吧。大嬸臉上怒氣少了一些。

        沒傷,沒傷。他朝手上吹了口氣,似乎這一吹就好了。

        他抓住時機纏上了大嬸。

        大嬸,你告訴我實話,歐陽橘紅在家嗎?

        告訴你了,沒有這個人。

        她就住這旮旯。拿出信封給大嬸看。

        大嬸看了信封說,這是東皇城根二百五十八號。你去西皇城根二百五十八號看看。

        他敲開西皇城根路二百五十八號的門,出來一個大男人。一米八的個子,臉盤足有臉盆大,嗓門如雷。

        干啥?!干啥?!“干”字從那大男人口里出來,嗓音又粗又重,象鐵一樣朝他甩過來?!吧丁弊址路鹪诖竽腥说目诶镛D(zhuǎn)了一圈。這人不是一個善主兒。

        找歐陽橘紅。

        什么歐陽橘紅?沒這人!

        他欲再講什么,一張破舊的紅漆大門早把他關(guān)在門外。

        橘紅在哪一個皇城根?不在東皇城根,就在西皇城根。她為什么不肯見我。憑直覺這個西皇城根是橘紅的家。要不然,那個嗓門如雷的男人不會這樣粗暴無理。

        西皇城根二百五十八號對面有一家旅店,叫為民旅店。何牦想就住為民旅店,每天看著西皇城根二百五十八號,不信橘紅永遠不出來。他掏出竹溪街印刷廠的工作證,問服務(wù)員:有臨街房子嗎?服務(wù)員看了他一眼,仿佛在打量他的身份。他又說:我喜歡住敞亮的房子。

        打開旅店房門,三步并作二步?jīng)_到窗前。好,太好了,窗口正對著西皇城根路二百五十八號。一看那破舊的紅漆大門,就知道這不是富裕家庭,粗門大嗓的男人,絕不是干部,很可能是搬運工,干粗活的。這男人是橘紅的什么人?他胸口疼痛了一下。不是的,絕對不是的,橘紅不會找一個粗魯男人,可能是客人,或表兄什么的。

        “嘭嘭”,服務(wù)員敲門送開水。他的眼睛望著紅漆大門一動不動,口里說:請進。服務(wù)員把開水瓶放下,準備出去。他問服務(wù)員,同志,你們西皇城根有沒有一個叫歐陽橘紅的?服務(wù)員說,不認識,西皇城根的人多著呢,不可能都認識啊。不認識?就說明歐陽橘紅在這里。這是北京,又不是竹溪街,這么多人怎么會認識呢?

        二天了,西皇城根二百五十八號沒進去一個女人,也沒出來一個女人。一天不出來,二天不出來,三天還不出來?一個星期過去,西皇城根二百五十八號還是沒有一個女人出進。有后門?歐陽橘紅一定是從后門出進了。

        傍晚,仿佛有塊黑布在追趕太陽,想追上它,遮住它的光亮。太陽頑強地掙扎著,最后還是逼到了西邊天際,于是天空中暮色漸漸地濃了,暮歸的人們,像急于歸巢的鳥,行色匆匆。沒人留意他這個外地人。

        西皇城根旁的一小胡同里走出一個女人背影,背影太熟悉了,是她,橘紅,輪廓,高矮,走路的姿式,都是當年的歐陽技術(shù)員。終于等到了。他一輩子也忘記不了那背影。這背影與當年也有了一些區(qū)別,頭發(fā)白了,背有點駝了,不像當年一樣飽滿,瘦了,仿佛一股風就可以把她吹起來。受了這么多罪,吃了這么多苦,能不把頭愁白?能不把背壓彎?能不把人急瘦?

        他緊緊跟在女人后面,怕那背影消失在夜幕中。也許是跟得太緊,太急切,女人發(fā)現(xiàn)有人跟蹤,步伐漸漸地加快。見女人加快步伐,他也加快。女人拐過一個胡同,又返回到西皇城根路,然后又上了西四北大街,哪里人多就往那里跑。他跟著拐過胡同,緊緊跟在那女人身后。

        超到女人前面去,看到底是不是橘紅。加快腳步,眼看就要超過背影,女人突然拐彎,進了一個窄窄的巷子。超不過了。超不過那背影,但背影也擺脫不了他的視線。不知跟蹤到了什么地方,也不知跟蹤了多久,反正背影走到哪,他就跟到哪。后來那背影進了派出所,他沒發(fā)現(xiàn)那是派出所,懵懵懂懂地跟了進去。

        請繼續(xù)閱讀“西部作家 | 孟大鳴 | 小說:逃跑者(下)”

        作者簡介

        孟大鳴,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文學創(chuàng)作二級。出生于湖南寧鄉(xiāng),現(xiàn)供職于岳陽市廣播電視臺。

        先后在《湖南文學》、《芙蓉》、《散文》、《山花》、《西部》、《鴨綠江》、《青春》、《海燕——都市美文》、《廈門文學》等刊物發(fā)表中短篇小說和散文。

        由大眾文藝出版社,出版散文集《盤點四十年》。中短篇小說集《痛徹肺腑的魚》由吉林大學出版社出版發(fā)行。

        散文《自學、自學、向前進》、《一張紙的世界》、《大湖里的小蟲子》分別入選《散文》2010年、2011年、2013年《散文精選集》?!读硪环N夢想方式》入選《中國散文年度佳作2015》。另有散文多次入選其他選本。

        紙刊合作:《當代人》《長城》《詩選刊》《河北作家》《散文百家》《小品文選刊》《當代小小說》《小小說百家》《唐山文學》《興安文學》《包頭晚報》《邢臺日報》(合作期刊陸續(xù)添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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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投稿郵箱:xibuzuojia@126.com

        創(chuàng)刊宗旨與理念

        《西部作家》是西部聯(lián)盟會主辦的綜合性文學雙月刊,創(chuàng)辦于2012年1月,是非營利的公益性文學期刊。

        宗 旨:以交流文學為主要目的,探索前沿文學,追求文學新理念,審視當下文化。不搞征訂、不以任何手段收取作者費用,為文學愛好者和作家搭建交流平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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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 問:熊育群、秦嶺、洪燭、陳啟文、鄧九剛、余繼聰、阮直、王克楠、帕蒂古麗、李榮

        社 長:張柏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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